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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他声响起,它摇头晃脑:“公租雷”
 

    门口似乎有动静,陆敏赶紧停手,竖食指放嘴边,“嘘!”
 

    杭敬承蹬掉皮鞋换棉拖,经过玄关看过去,陆敏坐在沙发上,二九站在她肩头,一人一鸟眼巴巴看着他。
 

    他笑着走过去,“怎么还没睡?”
 

    陆敏一愣,看了眼时间。
 

    “下午睡多了,现在不困。”
 

    杭敬承解袖扣,顺便手指轻点二九的脑袋,“它也不困?”
 

    二九扭头就要咬他。
 

    “嘶。”杭敬承倒吸凉气。
 

    陆敏见状赶紧阻止二九。
 

    杭敬承抽手:“好像出血了。”
 

    “真的吗?疼不疼,我给你包”陆敏担心,然而抬眼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晓得他在耍自己。
 

    陆敏:
 

    杭敬承并不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内疚,坦然看着她,“我先去洗澡。天儿太热了。”
 

    他抬手解领口扣子,转身朝卧室走去。
 

    “哎——”陆敏轻声。
 

    杭敬承回头,“怎么着,一起?”
 

    她扭头不理他了。
 

    杭敬承低笑一声,进了浴室。
 

    陆敏关掉客厅的灯,只点了两盏香薰蜡烛——她从房间角落看到的,想着物尽其用。
 

    /
 

    杭敬承简单冲了个澡,擦了擦头发,披上睡袍,走出来。
 

    客厅灯被关了,只留两盏蜡烛,烛光摇曳。
 

    陆敏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低垂眼睛,没弹没唱,也不说话。
 

    小火苗轻曳,映亮她面无表情的脸庞。
 

    “做什么呢。”杭敬承低头束睡袍带子。
 

    “乌漆嘛黑的,也不开灯。”
 

    陆敏其实很紧张。
 

    纤白手指按在品丝上,指缘发红,跟品丝接触的地方勒得泛白。
 

    “两分钟。”
 

    两分钟?
 

    杭敬承纳闷,见她没过来的意思,抹黑走过去。
 

    一路胡思乱想着,直到看到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眼的23:59,脑子里那根弦才接上。
 

    生日啊。
 

    陆敏一言不发盯着屏幕,二九一言不发站在她肩上梳毛。
 

    杭敬承乐了,靠着沙发靠背坐下,顺便擦头发,等着看这俩在计划什么‘惊喜’。
 

    数字跳动,23:59变成00:00
 

    陆敏拨琴弦。
 

    二九摇头晃脑,头顶那一揪金色的羽晃晃悠悠,“公↑租雷↓否嗖↓与tin cei ,hin 吼雷↑僧岑↑怀咯↓!”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
 

    它唱得专注,然而音调乱飞。
 

    “您您都唷钢牙,岁岁都有钢啾!恭嘿内,恭嘿内”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杭敬承愣了好几秒,听到第三句才意识到这是首粤语祝寿歌,乐不可支,擦头发的毛巾从肩上滑下去,懒得捡了。
 

    一曲毕,二九被奖励五颗瓜子。
 

    杭敬承乐得绕了一圈走到沙发正面,中途踢翻一个垃圾桶,没管,问陆敏:“你今儿下午不去片场,在这训练大宝贝呢?”
 

    陆敏诚实点头,专门换了身漂亮裙子,抱着个吉他,正经得不像话。
 

    杭敬承笑,挨着她坐下,“你比它还宝贝。”
 

    陆敏还惦记蛋糕,噌地站起身,去冰箱前将蛋糕拿出来,回来的路上才想起他刚才那句话,两颊微红。
 

    她也只是心血来潮。
 

    好像效果确实喜剧了点。
 

    她把蛋糕拿到茶几上,插上蜡烛,顿了顿,微窘,“有打火机吗?”
 

    “我找找。”杭敬承起身翻抽屉,“没打火机你那蜡烛怎么点的?”
 

    “那个是电的呀。”
 

    “哦。”杭敬承翻到打火机,点燃蛋糕上那根蜡烛。
 

    小火苗轻曳,暖色烛光映亮四周。
 

    “祝你二十八岁快乐,
 

    天天心情不错,
 

    工作马上顺心了”
 

    杭敬承一怔,回头看过去,陆敏低着头在弹吉他。
 

    她闲散地将吉他垫在大腿上,手臂自然垂下去,葱白指尖轻拨品丝,柔顺的乌发披在肩上,脸颊亦有细碎零落,身上穿了条简单的竹青色雏菊印花的吊带裙,自然翘起的二郎腿,踝骨到脚尖肤色暖白。
 

    漂亮。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从心所欲的这种漂亮。
 

    “想唱就唱想说就说,
 

    遇到好人一定比小人多。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从早上起床快乐到晚上进被窝”
 

    跟他平时听到的生日快乐歌不一样。
 

    这首节奏轻快,温柔。
 

    像五月和煦的风吹过春日梢头。
 

    陆敏只是低头唱着,声音低喃缱.绻。
 

    眼睫像是歇落蝴蝶,蝶翅掩映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不用求算命先生也能运气不错,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永远永远永远都快乐。”
 

    拨动最后一次琴弦,指尖歇落。
 

    陆敏抿唇,抬头。
 

    “生日快乐,杭敬承。”
 

    “嗯。”杭敬承笑着看她,慢慢地眨眼,眼梢藏不住温柔。
 

    “许愿吧。”她的嗓子忽然有些哑。
 

    杭敬承原本从来没过生日许愿的习惯,今天真就毫无异议地顺着她了。
 

    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念念有词。
 

    “许完了。”杭敬承干脆利落,起身将蛋糕扯近,“吃蛋糕。”
 

    “现在吗?”陆敏看了向手机。
 

    屏幕熄灭,看不到时间,但是一定过了十二点了。
 

    杭敬承忽然弯腰,用手指捺了下她的脸颊。
 

    陆敏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他拇指残留的白色奶油。
 

    “杭敬承你二十八了!”
 

    还这么幼稚。
 

    杭敬承只是笑,将吉他抽走放一边,弯下腰来,吻到她脸颊,用温热的唇蹭掉那点奶油。
 

    陆敏呼吸一滞,眼前是他放大数倍的脸,眼睫垂下来,狭长深邃的眼睛凝视她。
 

    “谢谢你的仪式和祝福。”杭敬承顿了顿,似乎无奈,“让我无以为报了,可怎么办。”
 

    他贴在她面颊旁,薄唇启合弄得她很痒。
 

    长相薄冷清落的人,眼眸却生得过分多情,望不到底的汪洋似的叫人溺毙。陆敏感觉自己明白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是什么感觉了——给他那双多情的眼睛一看,她觉得她手臂像热腾腾的牛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她管不了他在说什么了,阖上眼睛,按在沙发上的手指深深陷下去。
 

    然而带着薄茧的手掌不知何时滑到裙底,奶油的细腻触感蜿蜒到大腿。
 

    紧接着那儿忽地一勒,贴身衣物被拨到一边,指腹带着微凉的触感。
 

    她心尖惊颤,双手抵在他胸膛前,“你干嘛?”
 

    杭敬承慢悠悠笑着,回身刮了块新奶油,立即弯腰覆下来,“你猜猜。”
 

    陆敏并腿,“蛋糕是花钱买的,你太过分了,而且怎么可以”
 

    后半句实在说不出口。
 

    杭敬承无辜:“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
 

    陆敏:“但是你浪费!”
 

    而且往那儿抹算哪门子感谢。
 

    底下黏滑,湿哒哒不舒服。
 

    “哦。”杭敬承懒得跟她装了,随意应着,“陆老师教育得对,但是陆老师。”
 

    “你怎么知道我要浪费。”
 

    视线如有实质,懒散却锐利,像某种巡视猎物的兽,将利爪按在她腿上。
 

    杭敬承:“放哪儿不是吃。”
 

    藏着尖爪,从脚踝游移到小腿,撩开裙摆,膝盖,大腿,虎视眈眈的威压。
 

    她忽地明白他要做什么。
 

    瞳孔骤然放大。
 

    杭敬承掐腰将她按下去,顺便问:“要不你叫声好听的?”
 

    陆敏别开脸。
 

    心脏砰砰响在耳边,一声一声大过雷声轰鸣。
 

    他早就料到,笑了笑,埋头下去。
 

    陆敏绷紧脚背,将手指插|入他发间,不觉得自己是牛奶了,觉得自己像早上粥里那颗枸杞,给他搅得七零八散。
 

    作者有话说:
 

    跪了。
 

    *歌曲《祝寿歌》
 

    *改编自歌曲《生日快乐》(李雪莱)
 

    *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
 

    第 55 章
 

    因为前一夜的放纵, 陆敏睡得很沉,清早不小心被吵醒,迷迷糊糊揉眼睛。
 

    屋里没开灯, 杭敬承掸了掸裤腿, 回身安抚她,“没看清撞床尾凳了,没事,睡吧。”
 

    陆敏上下眼皮打架,翻了个身,继续睡。
 

    然而意识里有一根弦清醒着, 时刻跟瞌睡虫作斗争。
 

    听到脚步声从衣帽间走出来,陆敏挣扎着爬起身。
 

    脚尖探下去, 勾到拖鞋。
 

    从床边路过的男人停住, 不动了。
 

    视线落在她身上。
 

    好像哪里不对劲。
 

    陆敏揉眼睛, 扫了眼一旁的落地镜。
 

    女人身形窈窕,肤色白皙, 长发乱糟糟, 散落背后胸前——是身上唯一的遮挡。
 

    杭敬承正低头整理衬衫领口, 清早要起床的不爽一扫而光, 似笑非笑抬眼瞧她, “打算挽留我?”
 

    咕咚。
 

    陆敏听见自己的羞耻心投湖的声音,立即掀被钻进去。
 

    哗啦一声, 被窝隆起身形, 两条白嫩匀称的小腿还悬在床沿外。
 

    杭敬承笑,“今得去剧组。你下回早点。”
 

    陆敏不想理他, 埋在被子里, 慢慢从床头钻到床尾。
 

    伸出一只手, 捡走自己的睡裙。
 

    白色羽绒被底下人形鼓动,窸窸窣窣,片刻后,停下来。
 

    她先探出脑袋,然后掀开被子,揉着眼睛下床去找行李箱。
 

    杭敬承目睹全程,原该去吃早餐,却也耐着性子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陆敏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纸袋,从里面拿出蓝色印纹包装盒。
 

    站在衣帽间门口,睡眼惺忪看着他,发呆。
 

    “这么早吗?”
 

    杭敬承视线落到她手里,“嗯。今天开工早,你再睡会儿。下午叫人来接你。”
 

    “嗯,唔”陆敏靠住门框,用胳膊挡脸,打了个哈欠,“给你的礼物。”
 

    杭敬承走过来,“是什么?”
 

    “一对,袖扣。”
 

    她连打几个哈欠,泪水涟涟,牵起他的食指,示意他抬胳膊。
 

    从包装盒里拿出一颗袖扣,然后找到他的袖口,指腹摸到原本的扣子,动作顿住。
 

    “嗯?”杭敬承轻声,以为她睡着了。
 

    陆敏抬头,泪光闪烁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忘记学这个怎么戴了。”
 

    杭敬承扭头笑出声,又看回来,“戴这个得换件衬衫。”
 

    陆敏失语。
 

    表情的意思大概是‘为什么不早说’。
 

    杭敬承看了眼时间,去衣帽间换了件衬衫,将扣尾竖起来,穿过双层袖口,最后掰正,招手叫她过来,“整理一下。”
 

    陆敏睡眼惺忪靠在门框旁,小鸡啄米,闻言慢吞吞走过来,给他理了理袖子。
 

    杭敬承盯着她垂下的湿漉漉像沾水猫尾的眼睫,说:“看上去挺贵。”
 

    “嗯?”
 

    “这礼物。”
 

    陆敏放下他的右手,牵起左手,“是有点贵。”
 

    杭敬承:“给你报销?”
 

    她摇头,“我买得起。”
 

    “那谢谢。”杭敬承立马不跟她客气。
 

    顺便摘掉袖扣,换回刚才那件衬衫。
 

    /
 

    陆敏早上醒了之后,干脆跟杭敬承一起吃了个早餐。过后窝在沙发上陪二九看电视。
 

    窗外天气依旧不太晴朗,仿佛笼了一层灰扑扑的玻璃罩,雨密风斜,入目阴郁。
 

    因为很少出门旅游,也不爱出门,陆敏没什么要去逛街打卡的意识。
 

    房间开足冷气,她抱着毯子在沙发上午睡。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逸,陆敏双目紧闭,睫毛微颤,蹙起眉头。
 

    忽地一脚踏空,像是坠入深坑。
 

    她胸口剧烈起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陆敏惊悸未定地打量四周,确定自己是清醒状态,捡起落到一侧的毛毯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梦见那些。
 

    门铃响起。
 

    她抬手揩了下满是冷汗的额头,抽纸巾擦了擦,整理好自己,走去门前。
 

    “嫂子?”杭维伊在门外说话,“我哥叫我来叫你下去吃饭,下午一起去片场。”
 

    一起去片场的还有杭维伊,陆敏有点意外。
 

    不过并不反感。
 

    或许是因为他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又不是自己的学生,她对他又有种特别的亲切。
 

    所以她并非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人,并非完全不喜与人交往。
 

    她单纯不擅长与别人维持亲近的关系。
 

    更准确地说,是不擅长主动地维持亲近关系。
 

    车上,杭维伊说自己不想去片场,但是他哥给的太多了。
 

    陆敏不解,但到片场之后,暗自感谢杭敬承的大方——
 

    这场戏在操场拍,各种机器设备的电线缠在一起,几乎有小树树干粗细,铺在地上分散开,像树枝。
 

    面前来来回回上百号人,有的穿着工装马甲,跟对讲机大声讲话,有些在架设备,有些在准备化妆。
 

    陆敏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视线追着过路的人穿梭而去,然后收回。
 

    杭维伊比她大胆地多,四处瞭望,看到什么都会去搭个话。
 

    “今天下午主要就是这里两场戏,我得先去盯着。”杭敬承手里拿了份文件,看腕表,“你先跟维伊到处逛逛,看现场拍摄也行,有事可以找苏浩。苏浩。”
 

    他叫另一侧的助理。
 

    苏浩正在遮阳棚下整理文件,往桌子上墩了墩,跑过来跟陆敏打招呼,“嫂子。”
 

    陆敏礼貌点头。
 

    杭敬承嘱咐他:“等会儿帮我照顾一下。”
 

    苏浩:“好嘞承哥。”
 

    “这场戏马上开始,我先过去。”杭敬承对陆敏说。
 

    她点头,“你快去。”
 

    “好好玩。”杭敬承略一颔首,转身朝导演那里走去。
 

    杭维伊手里多了俩冰棍,递给陆敏一支,“嫂子,这戏女主角才十六岁,新人演员,据说没演过戏呢,说话声音跟你有点像,我一听就这么觉得。”
 

    杭敬承和苏浩都去忙,陆敏就算有事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这时候有个认识的话痨在身旁就显得太美好了。
 

    至少她不会一个人尴尬。
 

    陆敏看着这支不知道哪来的冰棍,犹豫片刻,接过来,撕开包装纸,朝他刚才过来的方向看去。
 

    “女主角是哪一个?”
 

    “就那个,怀里抱了把吉他的那个。”杭维伊咬冰棍,伸手指指向不远处一个穿校服的女孩。
 

    远远看过去,那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吗,瞧着身材不高,脸上带着点婴儿肥,少女式的清丽,像世纪初日本杂志画报上的那种女孩。
 

    “挺好的,看上去很有灵气。”陆敏说。
 

    “漂亮吗?我觉得一般般。”杭维伊满不在意。
 

    陆敏只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杭维伊完全没察觉她的不理睬,看向拍摄现场,眼前一亮,“嫂子,去看他们拍戏?”
 

    说罢也没管陆敏的回应,径直走过去。
 

    因为刚才是杭敬承亲自去门口将两个人接过来的,偶尔有剧组工作人员路过,好奇地打量陆敏,她一个人有点尴尬,默默跟上杭维伊。
 

    杭维伊社交恐怖分子属性,对摄像和灯光好奇,迅速跟身旁的工作人员攀谈起来。
 

    然后满载而归地转身跟陆敏科普。
 

    “嫂子,看见那个没,导演面前那几个屏幕,中间那个叫大监,旁边还有别人看的,搞细节的,叫小监。然后那个指挥搬苹果箱的是道爷,管道具的,搞灯光的叫灯爷苹果箱是垫脚箱就算了,那个板子,居然叫米菠萝,我还以为是什么水果泡饭。”
 

    “米菠萝?”陆敏捕捉字眼。
 

    杭维伊给她指,“就是那个,打光的泡沫板。”
 

    陆敏:
 

    合着杭敬承是被这个砸了头。
 

    她以为是长在树上的什么东西,不小心掉下来砸到他,过来第一天特意留心了他的脑袋。
 

    半下午太阳出来了,杭维伊不知道从哪给陆敏弄了把遮阳伞。
 

    转身就跑了。
 

    陆敏坐在操场看台最顶上一个台阶,低头看了看一旁的防晒霜、小饼干、纯净水和充电宝,默默撑起伞,目送他的背影欢快跑开。
 

    忽然觉得他像旅行青蛙,每次回来都给她带点东西。
 

    底下已经开拍,因为离得远些,听不到在说什么。陆敏原以为女主角练习吉他,今天会拍相关内容,但是没有。
 

    好几台机器对着三两个主角拍摄,而周围围着几十号人。演员需要在这种环境下进行表演。
 

    张暮和杭敬承都在不远处的监视器后,后者兼顾不间断来找他的各个组的人,签文件或是核对事项,偶尔起身接个电话,回来后拎起裤腿坐下来,手肘撑在扶手上,继续看监视器,偶尔跟张暮聊几句。
 

    好像一切都能拿捏得有条不紊,从心所欲。
 

    “我哥挺牛的。对吧。”杭维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
 

    陆敏顿了顿,诚实点头。
 

    “他从小脑子就好使,成绩好,性格也好,想做电影,就做起来了。”杭维伊说。
 

    末了,忽然补一句:“就是运气不好,不会投胎。”
 

    “什么意思?”陆敏因为最后一句话产生疑惑。
 

    杭维伊依然那副少年意气、没心没肺的笑容,看她一眼,挪开视线,“没什么。”
 

    “开玩笑的。”
 

    “嫂子你想知道下场戏拍什么吗?”杭维伊问。
 

    他并不等陆敏的回答,站起身,长腿一跨,几下走下台阶,混入人群。
 

    陆敏缓慢移动视线,看向杭敬承,眼底多了份迷茫愁惘。
 

    第二场戏在走调度,操场上多了几个演员,演主角的女孩原本站在‘角落’,忽然变成众矢之的,表情惶然惊愕,随后笑着解释了什么,众人窃窃私语,她也跟同伴聊着什么。
 

    然而当众人散去,女孩自己抱着腿坐在草坪上哭泣。
 

    陆敏没看明白这场戏在干什么,杭维伊噌噌噌跑上来,一句话概括了这场戏:
 

    “她的好朋友当着同学的面把她暗恋别人的事捅出去了。”
 

    陆敏恍然大悟,片刻后心口跟着揪痛了下,看向拍摄区。
 

    镜头前那女孩将惊慌失措、否认、装作不在意,演得很好。
 

    陆敏觉得自己在照十五年前的镜子。
 

    /
 

    剧组有个词叫“抢密度”,意思是争取在一天中某个特定时段的背景下完成拍摄。
 

    今天剧组抢的是落日,所以收工很早,不到七点就基本结束。
 

    杭敬承领陆敏去逛大学旁边的夜市。
 

    据说这边的建筑大多是上世纪上半页建成的,独具特色,门头精致,窗格规整,大块青石低调气派,独具特色的欧式风格。
 

    各种小店营业中,街头也有小摊。
 

    路边栽梧桐,月下枝叶轻曳。陆敏跟在杭敬承身旁慢慢地走着,脚下影子拉长又变短。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杭敬承说:“她啊,张暮找的,也不是学艺术的,就是普通高中生,挺有意思一小姑娘,当时听到他问的时候,很干脆地问自己能不能当主角。”
 

    陆敏原想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手里的手机嗡了一声。
 

    打开看,是原来的班级群里的消息,无感紧要。
 

    她却盯着自己钉钉的聊天列表愣神。
 

    杭敬承看过来,大概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想退群?”
 

    陆敏说:“但是现在还没正式辞职。”
 

    杭敬承缓步走着,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所以是什么让你想要辞职?”
 

    陆敏沉默片刻,在某棵梧桐树前停下,转身看着他的脸。
 

    杭敬承只是松散随意地垂眸瞧她,没有给她压力。
 

    她说:“我今早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去年夏天,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
 

    陆敏语调平静,澄澈的眼睛看着杭敬承,他觉察她的恐惧、胆怯。
 

    觉得心疼。
 

    “我就是忘不了那种眼神。震惊中夹杂厌恶的眼神,他们不用说话,只用眼睛告诉我,‘我对你太失望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师’。”
 

    事情刚发生时,许多人在议论。
 

    很长一段时间,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样的眼神,来自她爱护的学生,来自曾经信任她的家长——那种对传言表示震惊、难以置信,对她的行为表示恶心嫌弃的眼神。
 

    “不是这样。”杭敬承摇头,“你做的没有错,只是舆论往往盲目,恰巧你被伤害,但是你没有错。”
 

    陆敏用力挤出笑容,想要回应他的安慰。
 

    失败。
 

    于是不再勉强自己。
 

    她说:“其实我知道。后来知道,其实当时有很多人站在我这边,相信我,安慰我。但是我好像只能听到不好的声音,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指责我的失职,说我要么没安好心,要么就是滥好心。”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摆脱这种声音。杭敬承。”她抬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学生。保持距离吗,还是像原来一样。”
 

    关于那件事情,质疑声太多,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去“告密”,究竟是为了学生,还是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圣母心。
 

    她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以为有些伤口,不去触碰,就会愈合。
 

    原来不会。
 

    关于教师这个职业,到底要做到哪个程度,她找不到边界了。
 

    陆敏抬头,像狸花猫一样的,清冷的,疏离人的,琉璃一样的眼睛,此刻流露的只是脆弱,将肚皮袒露出来的脆弱。
 

    杭敬承思忖片刻,轻声问:“你讨厌你的学生?”
 

    陆敏迟疑。
 

    “我知道,你不讨厌。”他说,“你知道么,那天在菜场遇见你的学生,你说他有见识,喜欢参加活动,事实也是如此,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是很好的老师。”
 

    陆敏一愣,仔细回忆才记起这件小事。
 

    应该是他某次去接她的时候的事。
 

    杭敬承继续说:“后来你在家批改卷子,甚至会记住那么多学生的作业情况,上次如何,这次如何,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细节。但如果我是你的学生,我会觉得感动,因为被老师在意了。”
 

    “实际上也是这样。我遇到的那个学生口中的你,就是一位让人尊重、喜爱的老师。”
 

    陆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忽觉五味杂陈。
 

    慢慢低下头,鼻尖就酸了。
 

    她原本,
 

    真的,
 

    只是想做一个,
 

    好,
 

    老师。
 

    梧桐树摇曳新生的叶子,天际是黯淡的蓝色,月亮被枝杈分割成破碎的影子。
 

    人来人往,声音变得很远。
 

    “你今天的戏,是拍那个女孩的暗恋被戳破。”陆敏闷闷地说,用手指绞动裙摆,“你转走之后,因为那封信,班里就在传那种话。”
 

    杭敬承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这件事,眼底微动。
 

    虽然是个误会,但是不管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丛致远,她都承担了那份心事泄露的心酸难过。
 

    陆敏:“也许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打击很大。我脸皮薄,羞耻心重,却被人指点早恋,偷偷喜欢你,根本配不上你之类的,那段时间真的想过结束自己。”
 

    他没有办法对那个十五岁的女孩说什么。
 

    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另一封信没有坚持送给她。
 

    至少让她不这么煎熬。
 

    陆敏没有察觉他的心绪,自顾自说下去:“当时班里的历史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关注到我,她早就听说这件事,但是没有叫家长,也没有单独找我谈话,只是每天抽空跟我聊几句,确认我的状态。是因为她的尽力保护,我才从羞涩耻辱中走出来。”
 

    王丽琴他们知道这件事时,她已经差不多大学毕业了。基本淡去了那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虽然总是说是因为没有办法才做了老师,但是我想当时报考专业,跟后来择业,其实都受了她的影响。因为自己遇到过很好的老师,所以想成为那样的人。”
 

    陆敏抬头,说到这里,差不多平复了心情,安静地看着他。
 

    杭敬承对她说:“你正在成为那样的人。”
 

    他从不试图教给她什么,也不觉得自己能教给她什么,他只是告知。
 

    告知一些事实。
 

    “那个老师很有分寸感。但是我一直没学会。做不到。”陆敏要确证自己的话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话落到地上,像泡久了的搅不开的面条。
 

    “你只是害怕了,因为那件事。”杭敬承缓慢而坚定,“但是要知道,很多事情的好和坏是没有办法界定的。”
 

    “这个社会总是赞扬老师,是蜡烛,是天使,是花匠,好像老师天生应该奉献自己,这本质不就是对老师的伤害么。为什么教育会变成牺牲一部分人去供养另一部分人呢?”
 

    什么意思。
 

    跟老师的牺牲有什么关系。
 

    陆敏稍稍歪头,有点迷茫。
 

    杭敬承看着她,继续说:“我们要求老师像蜡烛,要求老师像天使,要求老师无所不能,要求老师各个都抱着忧国忧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理念去感化学生怎么当老师就这么高尚,一份职业而已,走上讲台就自动变身圣人了?”
 

    陆敏被他的阴阳怪气逗笑。
 

    “反正我不是圣人。”
 

    杭敬承点头,“对,你不是圣人,所以你不用照顾所有人的感受,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成为你想成为的,那样好的,老师。”
 

    “这个‘好’是你界定的,问心无愧的,不是由职称或是这个社会的评价授予的。”
 

    陆敏松开纠结的手指,抬头看着他,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整个人显得清隽温柔。
 

    看到他就能感受到心安的力量。
 

    “好像做妈妈也是这样。总是被这个社会评定,好妈妈坏妈妈。好妈妈被歌颂,坏妈妈被责骂,然而她先是自己,才是妈妈。”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杭敬承略一耸肩,对母亲这个身份不置一词。
 

    陆敏低头盯自己穿凉鞋的脚尖。
 

    昏黄路灯映着她的影子,裙摆被风吹动,影子随之摇曳。
 

    “杭敬承。”她抬头,坚定地说:“我想,继续做老师。”
 

    杭敬承勾唇笑了,缓缓点头,“好。你继续做老师。”
 

    重新出发。
 

    凉风习习,陆敏耳侧碎发被吹拂起来,凉爽惬意。
 

    “既然还做老师,奶茶店的工作是不是该辞职了?”杭敬承随意问。
 

    “嗯,该辞掉了。”她放松地重复他的话。
 

    杭敬承:“那就早点辞,来演电影怎么样?”
 

    陆敏正在看路边的炒面,大叔动作很利索,摊位热气腾腾,人气很旺。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放心上,随意问:“你说什么?”
 

    杭敬承重复了刚才的话。
 

    陆敏茫然地回头看他,“我不会演戏啊。”
 

    杭敬承说:“只是替身,弹吉他而已,不露脸。而且有钱。”
 

    听到后半句话,陆敏眼睛中珠光微动,“多少?”
 

    杭敬承笑了,垂下眼睫看着她,懒散地问:“你想要多少?”
 

    陆敏没有立即回答,暗自盘算。
 

    杭敬承提示:“圈里替身的工资水平普遍高点。”
 

    陆敏眼前一亮,伸出两根手指。
 

    “可以。”
 

    “就这么定了。两千。”陆敏看似平静,实则雀跃。
 

    不辞职的话,就得提前回青城准备开学。她能呆在这的日子,也就剩下这么几天了。
 

    两千,感觉自己在敲诈。
 

    杭敬承看她那个思考的架势,原以为她要两万,居然是两千。
 

    “这点儿出息。”他摇头。
 

    陆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杭敬承含笑,似乎是嫌弃,有似乎是无奈,“倒是多要点啊,跟我客气什么。”
 

    陆敏怔忡。
 

    心跳轻微加速。
 

    这是,偏心吗。
 

    “老板,来两份炒面。”杭敬承转身去叫炒面。
 

    她盯着他跟人说话时微微俯身,清隽落拓的侧影,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算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准时你们来鲨我
 

    第 56 章
 

    老板手脚麻利地起锅烧油。
 

    陆敏抿唇, 悄悄拽杭敬承,小声说:“你今天过生日。不去吃点好的吗?”
 

    顿了顿,补充:“我请你。”
 

    杭敬承低头看她小心捏住自己衣袖的手指, “没定餐厅, 现在么?在附近找吧,懒得开车了。”
 

    他今早不到八点出门,到晚上才收工,眉宇间掩不住倦怠,陆敏松开他的袖子,思忖片刻, 摇头,“那我们就在这里吃点吧。街上小吃摊还挺多的。”
 

    杭敬承:“可以么?”
 

    “嗯。”她点头, “我想吃。”
 

    “行。”杭敬承拿手机扫码付款, 顺便说:“那你欠我顿饭。记着。”
 

    陆敏有点意外, 没想到他会惦记这顿饭。
 

    她点头。
 

    面条进锅,葱油噼啪, 香气四溢。
 

    快出锅时, 陆敏对老板说:“麻烦都不要加葱花香菜。”
 

    杭敬承不吃这些, 她对葱花是无所谓吃不吃, 索性一并不加了。
 

    很快炒面做好递过来, 杭敬承伸手接过,拎在手里。
 

    两个人重新出发。
 

    街头热闹, 人头攒动, 许多人打卡拍照。
 

    这个季节,女孩们各有各的漂亮, 穿吊带和低腰裤的, 或是腰细腿长, 或是胳膊上带着点拜拜肉,都在镜头面前笑得落落大方,四肢舒展。
 

    陆敏喜欢观察她们的模样,目光在许多镜头与风景间流转,一不留神就丢了身边的男人。
 

    “杭”她扭头,懵然发现杭敬承不在自己身边。
 

    原地转圈,四下张望,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他。
 

    杭敬承似乎被两个年轻的漂亮女孩叫住了,在跟她们说些什么,没笑,但表情也并不高冷。女孩们紧张地翻转手里的手机,说话时想多看一眼他,又有点羞涩,很快垂下眼睛。
 

    那界面是微信的二维码。
 

    陆敏一直知道这张脸祸害。
 

    果然祸害。
 

    她双手背到身后,默默低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小没良心。”脚步声渐近,男人的皮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杭敬承刻意压低了声音,“明明看见我了,装没看见。”
 

    他在两个女孩错愕的目光下,伸手揽住陆敏的肩膀,礼节性颔首,“不好意思。”
 

    两个女孩立马明白什么意思,对视一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个牵另一个,迅速离开。
 

    陆敏只看他一眼,挪开视线,看着别处,“跟你要微信的?”
 

    “差不多。说是交个朋友。”杭敬承说。
 

    他心情很好似的。陆敏脸色越发冷肃,眼底沉了沉,不再追问。
 

    转身继续朝前方走去。
 

    杭敬承追上来。她走得快,然而他凭借腿长优势很轻易地跟着。
 

    “哎。”他叫她,依旧那副玩世不恭懒散的语气。
 

    陆敏只当没听见。
 

    杭敬承:“喂。”
 

    不听。
 

    “敏敏。”他抓住她的手腕。
 

    陆敏沉了口气,装作不解:“干嘛?”
 

    杭敬承低头不看她,忽然很愧疚似的,“我又没加她们。而且刚才是你先把我丢下的,叫你你也不应。”
 

    陆敏没说话,被他拽住的手本蜷紧掌心,慢慢松懈下来。
 

    轻声说:“我没注意。”
 

    杭敬承手掌顺势从她手腕处滑落,握住她的手,将手指插.进指缝。
 

    陆敏一时惊讶,才注意到他忍不住勾起的唇角与眼梢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故意在逗她。
 

    “杭敬承!”她羞恼。
 

    杭敬承举起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慢悠悠笑说:“帮你宣誓下主权。免得等会儿再吃醋。”
 

    说罢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牵她往前走。
 

    陆敏低头瞧着两人牵在一块的手,思绪一时转不过弯。
 

    走过好一段路,她后知后觉那句话的意思,脸颊发烫。
 

    人潮汹涌,琐碎热闹。
 

    杭敬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小小的一声“我才没有”。
 

    眼底笑意渐深。
 

    /
 

    张暮这部戏的女主角设定里有两条:会弹吉他、会唱歌。唱歌这条还能后期调,吉他需要重新学。
 

    原本的安排是让小姑娘抓紧时间学,在拍摄期间也练习着。
 

    但小姑娘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张暮跟杭敬承商量了几次,动了找替身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要找陆敏,陆敏不知道。
 

    她此前这从没想到自己有天可能登上大荧幕。而且用不着露脸。
 

    杭敬承三两句话就决定了‘拍电影’这件事,她直到收到自己的通告单,也觉得不真实。
 

    不过既然接了活,就得认真对待。
 

    杭敬承去片场监督拍摄,留了个平板给她解闷,她随便点开一部不要会员的电视剧,二九站茶几上边嗑瓜子边追剧,不亦乐乎。
 

    陆敏盘腿坐在沙发上,甩了甩因为拨弦太用力有点红肿的手指。
 

    放下吉他,拿起一旁的手机。
 

    她决定不辞职后就跟校长通过电话,后者上学期期末就曾挽留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高兴,叫她准备准备,下学期跟着高一一起升高二。
 

    今早给组长发了消息,组长刚回复:[加一下这个工作群]
 

    陆敏回复好的,发送申请。
 

    在心头压抑着不上不下的事终于被解决,她心情舒畅地吐了口气。
 

    退回消息列表,被开启免打扰的家族群有上千条消息,小红点有点碍眼,陆敏停顿片刻,点了进去,随意翻了几条。
 

    三大爷:[那可真得恭喜恭喜!弟弟弟妹好福气!]
 

    大姑:[申城那姑娘?@丽琴]
 

    表哥:[表弟厉害厉害!]
 

    表姐:[这毕业就订婚了,还找了家好公司,榜样!@子默]
 

    陆子默毕业后在余城找了家很不错的公司,这事陆敏知道,但是看这架势,似乎是要订婚。
 

    她怔愣片刻,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估摸着王丽琴有空。她打开通讯录,给她打电话。
 

    王丽琴很快接起,“喂?”
 

    “妈。”
 

    “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呢,死丫头,结婚之后心里越来越没有爸妈。”虽然是嗔怪,王丽琴语气却喜气洋洋,听起来心情不错。
 

    “我才看到群里的消息,默默要订婚了?”陆敏问。
 

    王丽琴应声:“嗯呐,啊,忘记告诉你了,都定下来了,等十一的时候,打算简单办个订婚宴,你到时候让敬承带你过去。”
 

    陆敏沉默片刻,眸底微黯,“知道了。”
 

    王丽琴:“你现在在哪呢?敬承不是出差拍戏了嘛,怎么不回家看看?”
 

    陆敏:“我在申城。”
 

    “啊?怎么跑那去了?”
 

    “他在这里拍戏。”
 

    “哦!”王丽琴恍然大悟,旋即笑呵呵:“好啊,你在他身边也好,一个是培养感情,再一个也是看住他。男人呐,还是不能一个人在外面,无拘无束的”
 

    “妈。”这话让人很不舒服,陆敏出声打断,“我跟他的事会自己处理的。默默这么早就订婚,说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你这丫头。我是为了你好。”王丽琴不满,陆敏不搭话,她啧声,继续说:“订了婚了,结婚还能远嘛,明年,后年,挑个好日子,我也早点抱孙子,指望你是指望不上喽。”
 

    陆敏选择性忽略她话里让人不开心的贬低,问:“他结婚不要房和车?”
 

    “呃。”王丽琴一愣,“要、要吧。”
 

    两个人陷入心照不宣的沉默。
 

    陆敏望向窗外,冷静的眼睛里多了份愁虑。
 

    “咱们家现在好像没有这么多钱。要不叫他们再等等呢?等默默工作稳定下来。也给他们点时间,毕竟学生时期的恋爱什么都不用管,步入社会要考虑的东西多一些。”她试探着提议。
 

    “不是,这结婚,肯定越早越好”王丽琴气势减弱,咳了一声,强势起来,“反正不是立马结婚,这不是还有一两年时间嘛,你弟有能力,肯定能稳定下来,再说我跟你爸有手有脚的,能挣钱。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能跟你开口。”
 

    刚才陆敏的话被王丽琴解读成不想借钱给弟弟。
 

    她无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丽琴很有骨气,继续说:“你当时不是往家里拿了十万吗,那个钱要不是家里着急,我跟你爸都不能要,过两年有钱了,肯定还你。”
 

    王丽琴活了半辈子,就这个脾气,陆敏不奢望改变她。
 

    陆敏点头,“知道了。”
 

    顺便嘱咐:“妈,你劝着点我爸,不要让他再去想那些天上掉馅饼的事,全都是骗钱的。”
 

    王丽琴连声:“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操心。挂了吧,等会上班,我还没吃饭呢。”
 

    陆敏应声,挂断电话。
 

    心头多了声叹息。
 

    “敏敏,敏敏,敏敏。”二九扑棱翅膀飞过来,尖嘴拽她的衣服。
 

    “怎么了?”陆敏看过去。
 

    放电视剧的平板不知怎么跳转到工作微信,杭敬承好像没退。二九飞回去,脑袋在屏幕上蹭了蹭,点开了杭敬承跟一个叫庄小绵的人的聊天记录,前几天的,在聊电影合作。
 

    陆敏哭笑不得,将二九推到一边,关掉微信,重新打开视频软件。
 

    /
 

    八月上旬。
 

    傍晚。
 

    操场一角。
 

    “二场四镜五次,action!”
 

    陆敏坐在摄影师镜头前,穿了身校服,长发扎成马尾,吉他垫在腿上,手臂自然垂落勾弦。
 

    “想问你,沮丧和快乐能否成正比。天气晴,却淋湿了心爱的白衬衣。”*
 

    她嗓音很轻,像天边揉皱了又舒展开的瑰色云朵。
 

    “你叹息着谁扔掉了勇气,你遗憾着谁忽略了风景。你关心着谁的梦里,有没有可能出现你。”*
 

    “你喃喃的一字一句,不需要谁听清,不需要谁在意。”*
 

    指尖拨弦,最后一个音符回荡,落下。
 

    “好,过。”张暮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陆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拎着琴颈站起身,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身影。
 

    巡视四周。
 

    监视器后没有。
 

    “恭喜陆老师杀青。”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在学校被称为陆老师的她,在剧组里刚好也被称为老师。
 

    人群中此起彼伏欢呼:“恭喜陆老师杀青~”
 

    陆敏礼节性点头,惊讶地看到工作人员过来送花,她顿了顿,接过。
 

    也就在这个瞬间注意到杭敬承。
 

    他就站在不远处,身形修长落拓,身上映着夕阳淡淡的余晖,含笑看着她,为她抚掌。
 

    片场人来人往,他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忽隐忽现。
 

    很奇怪地,她捧着鲜花,听到心动的声音。
 

    明明是个很寻常的场景,明明周遭拥挤嘈杂,明明他跟她今早都很早就开工,忙到现在,带着满身疲倦。
 

    她就是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
 

    “陆老师,今晚剧组聚餐呢。”工作人员跟陆敏搭话,她应着,再看过去,杭敬承已被灯爷叫去讨论什么问题。
 

    陆敏收回视线,转过身悄悄嗅了嗅怀里的花,香气清新。
 

    /
 

    刚好晚上剧组请吃饭,陆敏作为“特邀演员”,跟着一起出席。
 

    好几天不见踪影的杭维伊也出现,身后多了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穿了条淡紫色尖领衬衫,白色包臀裙,打扮知性干练。
 

    “我嫂子。”杭维伊跟女人介绍,又跟陆敏说:“这是庄姐姐。”
 

    “庄小姐,你好。”陆敏打招呼。
 

    庄小绵笑眯眯,“你好。早就听说敬承结婚了,一直好奇他这种脾气,太太该什么样,百闻不如一见,真漂亮。”
 

    “什么风把庄总吹过来了?”
 

    陆敏回头,刚跟苏浩交代工作的杭敬承慢悠悠笑着走过来,停到她身边。
 

    庄小绵视线在他和陆敏间流转片刻,笑说:“这不是出差么,正好碰见维伊,顺便来看看你的小太太。”
 

    “后悔吧?”杭维伊笑嘻嘻插话。
 

    “杭维伊。”杭敬承淡声叫他的名字。
 

    庄小绵睨他一眼,“别瞎说。”
 

    杭敬承这声没什么情绪,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杭维伊却觉察他哥眼底的冷寂,乖乖躲开视线,“庄姐姐还有事,我去送她。”
 

    这段小插曲只有陆敏一个人看不懂,只觉得他们仨应该很熟,再去看各人的脸色,都没有明显变化,所以并不纠结。
 

    杭敬承社交圈子里的人太多了,她不打算掺和。
 

    餐厅建在江边一栋大楼的顶层,玻璃窗落地,窗外是对岸的璀璨夜景。
 

    剧组人多,包下整个餐厅,陆敏的身份从进组时就没藏着掖着,所以跟杭敬承坐在一起,同桌的还有张暮和各个组的负责人。
 

    桌上大部分人都不认识,陆敏专心吃饭,几乎不说话。
 

    张暮怕她受冷落,隔着杭敬承,有意给她递话茬。
 

    “她不知道。”杭敬承正跟人聊天,抽空代为回答。
 

    张暮怪异地看他一眼。
 

    他轻轻摇头,稍抬下颌指向正专心切牛排的陆敏。
 

    陆敏低着头,用刀叉一点点切开牛排,横一刀竖一刀,不紧不慢,并不着急送入口中。
 

    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沉浸式吃饭的人,完全没有任何聊天的欲望。
 

    张暮了然,跟杭敬承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因为不参与社交,陆敏吃到一半就饱了,在席间坐着无趣,偷偷溜出来,走到露台边,向外眺望。
 

    夹岸的建筑外皆装饰有霓虹明灯,璀璨如白昼,大楼楼梯的巨型显示屏变幻图案,江面倒影随之光影错落。
 

    陆敏恐高,不敢走到玻璃护栏处,随便找了把露天的椅子坐下。
 

    晚风吹拂,她撩起被吹乱的碎发,挂回耳后。
 

    闭上眼睛。
 

    思绪流动,很自然地想起杭敬承。她第一次主动审视起自己这趟旅程。
 

    杭敬承一句话,她便不管不顾地搭飞机过来,按照她从前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动。
 

    然而这场婚姻开始得太草率,开局并不顺利,导致她现在对感情的界定陷入混淆。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自然能感受到杭敬承从一开始就对她格外包容,似乎可以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那天在超市停车场遇到梁程父母,他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毫不犹豫地出面给她撑腰。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渴望被偏爱的小人,自私地感到了喜悦。
 

    也感到了不安——
 

    她不知道这份偏爱是否有保质期。
 

    甚至不知道这份偏爱在他看来算什么。
 

    椅子腿滑动地面,吱啦轻响。
 

    身侧有人坐下。
 

    陆敏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杭敬承清寂深邃的眉眼。
 

    “里面不忙吗?”她问。
 

    “你不是明天的飞机么。”他提裤腿坐下,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坐会儿。”
 

    陆敏收回视线,看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你们还要拍多久?”
 

    杭敬承说:“到下月上旬吧。”
 

    “喔。”她应声。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面临分别,她情绪不高。
 

    杭敬承两手搭在扶手,指尖垂落,随意问着:“能不能晚几天回?”
 

    陆敏说:“要准备开学了。不回去的话不方便。”
 

    杭敬承应了一声,不再强求。
 

    沉默片刻。
 

    只剩下远远传上来的楼下街道的车流人声。
 

    杭敬承垂落的指尖虚空掸了掸,扭头看她。
 

    片刻后,他问:“刚才喝酒了?”
 

    “嗯?”陆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喝了一点点红酒。脸红了吗?”
 

    “有点。”
 

    “我看不到啊”她喃喃道,下意识想找镜子,随意摸了几下。
 

    无果。
 

    杭敬承忽然伸手捺住她的后颈。
 

    勾手朝自己眼前靠近。
 

    陆敏心跳骤然加速,屏住呼吸。
 

    双手下意识扶住椅子。
 

    他的睫毛不算长,颜色黝深,在眼下遮出淡淡阴翳。
 

    眼睛深黯,倒映了她的脸,像一个下雨天,半透明绸缎伞面水珠银烂,伞底的人影影绰绰。
 

    “看到了么?”杭敬承问。
 

    “看到了。”陆敏咬唇。
 

    攥在扶手上的白皙手指渐渐收紧,指甲泛红。
 

    他轻笑一声,手掌离开她的后颈。
 

    陆敏抓住他的手臂,身体细微地颤抖,兀自面无表情,强装镇定,“杭敬承。”
 

    她极少这样,杭敬承微讶,视线落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上,“怎么?”
 

    “你为什么。”她说,“想让我多留几天?”
 

    “嗯”杭敬承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问题。”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
 

    松开他的手,看向天边缀着的大朵云。
 

    混乱的心跳渐渐恢复。
 

    杭敬承收回手臂,垂眸理了理袖子,声音不紧不慢,十分清醒:
 

    “因为喜欢你吧。”
 

    作者有话说:
 

    *《喃喃》大宽
 

    第 57 章
 

    很漂亮的灰蓝色的天空, 大朵云缀在那里,颜色暗暗的,像康斯特勃笔下的油画。
 

    陆敏没有靠在椅背上, 因为他在看自己, 所以悄悄挺直了腰背。
 

    庆幸今天在剧组时化了妆,换了条新裙子,此刻算得上漂亮生动。
 

    心脏扑通扑通。
 

    她原是冲动才问了这句话。
 

    得到答案后反而不知所措。
 

    杭敬承视线垂落,沉着气等她的反应。
 

    平时太过清冷的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只是眼睛中珠光微闪。
 

    “这个理由够不够?”他问。
 

    陆敏思考片刻, 视线从他脸上划过,看向别处,
 

    “但是。”她说, “但是我真的得回去。”
 

    杭敬承收回目光, 点了点头。
 

    晚风徐徐,江面波光闪动, 游轮缓慢移动。
 

    月亮在天边挂着, 铜钱大小的圆月, 被云朵挡在身后, 像滴在信筏上的水珠, 模糊氤氲。
 

    云朵渐渐移动,月相轮廓忽隐忽现, 很快露出半侧明亮轮廓。
 

    “半年多了。”杭敬承忽然说。
 

    声音随着夜风散入她的耳侧, 撩起碎发,痒痒的。陆敏感觉自己有点晕, 一切都不真实。
 

    “嗯?”她逞强镇定。
 

    “我说领证半年多了。”杭敬承偏头看着她, “感觉怎么样?”
 

    “我”陆敏再次体会到张口结舌。
 

    闭上嘴巴, 抿了下唇。
 

    自成年后鲜少体会这种纠结的心情。
 

    好像站在瓢泼大雨里,一面他撑着伞,可伞下光线昏昧,另一面是她自己熟悉的温暖的壳。
 

    可是她依旧不自觉被那半透明的绸面伞吸引。
 

    水珠银烂,迸溅着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料,他什么也不用说,她就想跑过去,投进他怀里。
 

    “其实。”陆敏轻声,“我也想多留下来几天。”
 

    “哦?”杭敬承挑眉,唇角未动,但眼底笑意氤氲一圈。
 

    他的意思是,多说点。
 

    直白点。
 

    陆敏挺直腰肢,看着他的眼睛。
 

    她忘记自己忘记呼吸,只觉得心跳声轰然作响,冷静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意,“其实我”
 

    “杭老板?”张暮从餐厅里走出来,叫杭敬承。
 

    陆敏立即噤了声,心情像是害怕去跑八百米的孩子忽然被告知测试延迟。
 

    松了口气,怯喜,隐约担心以后还是要吃这份苦,然而如果可以自己选,还是想要晚点跑。
 

    杭敬承回头看了眼,“甭理他,你说你的。”
 

    陆敏催促他,“可能有事呢,你先去忙。”
 

    虽然表白心迹这事并非跑步测试那样的折磨,对于第一次准备袒露心情的她来说,一样是挑战。
 

    等晚上回酒店吧,她也好缓一缓。
 

    张暮看小夫妻并排坐一起,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打扰了?”
 

    陆敏摇头,“没有。”
 

    杭敬承摊手,表情委屈,仿佛埋怨她吊他胃口,陆敏不去看他。
 

    张暮看他俩这样就知道自己打搅好事了,笑说:“刚才有人说楼下碰到裴总了,去打个招呼?”
 

    杭敬承不情不愿起身离开。
 

    陆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一下瘫倒在椅背上。
 

    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向天边。
 

    云层移动,圆月被遮挡,轮廓模糊柔和。
 

    一面觉得遗憾。
 

    一面后知后觉地感到喜悦。
 

    因为他刚才的话。
 

    原来并非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他对她,是有感觉的。
 

    陆敏挥了挥胳膊,又挪动腿,感觉自己有点施展不开,于是起身,在露台上慢慢转。
 

    唇角不自觉微弯。
 

    /
 

    “你还回去读书?”
 

    餐厅建在楼顶,四周留了露台,杭维伊背对玻璃围栏,将胳膊搭在上面,一只脚脚尖垫底,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齐艺还是那副学生气的妆容,换了身吊带蛋糕裙,肩批米色披肩,白皙小巧的脚趾上染了红色指甲油,剥落得只剩两颗,掩在裙摆里若隐若现。
 

    她趴在玻璃围栏上,细瘦伶仃的胳膊垂落下去,“回啊。”
 

    “学不学艺术?”
 

    “学艺术干嘛。”
 

    “考电影学院啊。”
 

    齐艺看他一眼,“你不是说我丑吗。”
 

    杭维伊仰着头,眼睛很亮,“那我也没说你不适合演电影啊。我觉得你演技还行。真的。剧本我也看了一点,暮哥水平我知道,说不定能拿奖呢,你也有可能最佳新人之类的,以后不就平步青云了嘛,而且你背后还有孙家”
 

    齐艺听着听着,忽然推他一把,“要你管。”
 

    杭维伊被她推得一只胳膊从围栏上滑下来,趔趄一下,也不恼,笑嘻嘻看着她,“等你出名,别把我忘了。”
 

    “你谁啊,刚认识几天,干嘛记得你。”齐艺飞过去一个白眼。
 

    镜头前怯怯的小女孩,张扬起来像小兽一样乖戾。
 

    杭维伊笑一笑,把手机举给她看,“你不记得我没事,我记得你——鼻涕虫。”
 

    屏幕上是前几天拍摄的剧照,齐艺开始哭不出来,后来忽然像赔了几十亿一样哭得五官皱巴巴,鼻涕口水一起流。
 

    “杭维伊你!删掉!”
 

    齐艺伸手去抢他手机,杭维伊立即躲开,中途披肩不小心掉了,她刚抢到他手机,没去管。他闪身过去,弯腰拾起披肩,“不要算了,还不想给你呢。”
 

    “这什么?”齐艺将手机屏幕转过去,上面是自动跳转的下一张照片——镜头从侧面拍过来,她在化妆,跟身旁的演员聊天,笑靥明媚。
 

    “这我的隐私。”杭维伊将手机抢回来。齐艺有点懵,正准备发作,忽见他歪头,朝自己身后喊:“嫂子?”
 

    少男少女你追我赶打打闹闹,陆敏刚过来就撞见这一幕。不知道是进是退。
 

    这会儿被叫住,顿了顿,走过去。
 

    齐艺看她一眼,挥了挥手臂,转身走开。
 

    陆敏礼貌性点头,余光注意到她脸颊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生气。
 

    “嫂子你明天回青城?”杭维伊见陆敏身上穿了针织衫,便将披肩往自己肩上一搭,站回玻璃护栏前,两手搭在上面,一贯没心没肺的样子。
 

    “嗯,明天。”陆敏应着,在他身前两步远处停下。
 

    她酝酿片刻,说:“谢谢你啊,这段时间对我很照顾。”
 

    “啊?”杭维伊看向别处,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不客气,你是我嫂子嘛。”
 

    陆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齐艺刚进餐厅,清瘦身影从玻璃窗后经过。
 

    杭维伊喃喃:“本来就不漂亮吧。娱乐圈最不缺帅哥美女了。对吧。”
 

    陆敏知道他在说谁,“我们审美可能不太一样。”
 

    杭维伊摊手,“电影上映后她会遭到争议,不够电影脸。”
 

    他确实不爱读书,但是闲书和电影看了不少,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陆敏语气淡淡:“导演既然看中她了,说明她最合适。各个方面。”
 

    都合适。
 

    杭维伊忽然笑出声,“我要是说暮哥不是因为她合适才选的她呢。”
 

    陆敏微讶。
 

    那么电影选角还要考虑什么。
 

    “不过从电影角度看,也算合适吧。”杭维伊说,翻了个身看向江面。
 

    “暮哥本来是想从艺术生里选角的,但是搞不来艺哞导演那阵势,其实也看到更贴角色的女孩了。但是,你知道齐艺哪里好吗?”
 

    杭维伊看向陆敏,后者摇头,坦白自己无知。
 

    “她爸有能耐。动动手指就能拉到投资那种。”
 

    陆敏眼底微动,再次转头看向餐厅内,已找不到齐艺的身影。
 

    “看着不像千金,是不是。”杭维伊说。
 

    他拖着长音,肩上的披肩高高扬起,像面旗帜。
 

    陆敏才注意到他脖颈到脸颊泛着红色。
 

    杭敬承酒后很少脸红,最多眼下淡淡红晕,他弟弟倒是明显。
 

    陆敏说:“你喝多了,少吹风。”
 

    杭维伊不理会,“嫂子,你知道真假千金的故事吗?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生了孩子但是抱错了,好多年后才发现真千金流落在外嘿嘿,不过跟她没关系,她是私生女。”
 

    少年轻易吐露这种身份秘辛,陆敏惊讶愣住。
 

    “反正就是,反正电影都要拍,大家都差不多合适,当然还是要选个有背景,能拉投资的女主角,路才好走啊。”杭维伊晃晃悠悠,脑袋忽然垂下来,陆敏下意识扶他,还没碰到,他自己站定,摇头,“我还是回去吧。”
 

    “我扶你?”陆敏担心。
 

    “不用。谢谢嫂子。”杭维伊从她身旁经过,少年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忽地弯眉梢,说了句话。
 

    陆敏嗯了一声,尾音上扬,表示疑惑。
 

    杭维伊摇头,说没什么,顺便将披肩递给陆敏,随后朝餐厅走去。
 

    陆敏收回视线,沉了口气。
 

    她抱着披肩,拢了拢针织开衫,朝前两步。
 

    站在三十几层的高楼的楼顶,向下俯视,地面遥远,一阵眩晕。
 

    恐高症似乎就源于这种随时跌落的危机感。
 

    晚风微凉,裙摆仓惶摆动,触到她的小腿。
 

    陆敏握着柔软的披肩布料,想起杭维伊那句话。
 

    所以,哥还是把路走窄了,怎么就没娶庄小绵呢。
 

    庄小绵似乎就是今天的‘庄姐姐’,往哪儿一站,就有种千金小姐的气质,优雅,自信,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