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番外十一 裴沅瑾重生(四)

柳拾意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父母打发她退避,留裴沅瑾在正院说话。

她仿若做了场梦,怎么一觉醒来裴沅瑾就突然求娶了?

还说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她傻愣愣地坐着,婢女们的身影在屋子里忙出忙进。她们个个脸上洋溢笑容,显然也听说了裴沅瑾求娶之事。

裴家是京城大族,这可是门好亲,众人皆替柳拾意感到欢喜。

当然,柳拾意也确实欢喜,可实在是......猝不及防。

她昨晚还在园子里送他端砚,还在为他即将离开而伤怀,对了......

想到送礼,她立即起身进内室,从床头柜中拿出那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头是张精致的帕子,上头绣着两截青竹。

既然他已坦明心意,这帕子恐怕还得再送出去。

须臾,柳拾意吩咐婢女:“你去打听打听,正院情况如何了?”

婢女取笑她:“小姐可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裴公子可出来了?”

柳拾意羞臊剜她一眼:“你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过了会,婢女跑回来说:“小姐,裴公子出来了,不过他刚刚出府了。”

“出府?”柳拾意心头一跳:“出府做什么?”

“好像说裴公子已经收拾好行囊,回京了。”

柳拾意愣怔,也不知父母跟裴沅瑾说了什么,难道拒绝了婚事?

不然,他为何走得匆忙?

柳拾意又问:“裴公子走的时候,脸色如何?”

“这......奴婢没问,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柳拾意揪紧帕子:“他走得匆忙,想必有急事。”

说是这么说,但心底难免有些失落。他口口声声说想求娶她,然走时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柳拾意不好主动去问这种事,是以只得压下心底的焦灼静静等待。

这般等了一整天,夜里入睡时,突然听见一阵轻响。

柳拾意扭头看窗边,还以为婢女忘了关窗了。

她起身,趿拉鞋子走过去。

然而才走出月门,便似有所感。

她立即转头朝墙角纱幔看去,那里果真站着一人。他一身红衣,玉冠风流,勾唇笑得邪气。

朦胧夜色下,眼眸好似盛满星河。裴沅瑾捏住下巴转过来:“我还想再听你说一遍。”

“我偏不说呢?”

“不说.......”裴沅瑾视线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缓慢道:“也不打紧,我总有法子知道你的心意。”

话落,他噙住她的唇。

柳拾意瞪大眼睛,整个人傻在原地。

裴沅瑾的唇有些凉,却很柔软。轻吮摩挲间有股淡淡的清香。

那香气犹如迷药,不过片刻,就令柳拾意软成春水。

她缓缓闭眼,像是一只木偶任他摆弄。

裴沅瑾暗暗打量她的表情。他悄悄放开她的手,很快,她像抓浮木似的攥紧他的衣衫。鼻中清清浅浅地溢出些声音而不知觉,清纯又勾人。

他最喜欢柳拾意这个样子。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敏感得很,只是亲吻便令她溃不成军,更遑论其他。

对于这种事,她总是令他惊喜又满足。她乖巧,却聪明地学会全身心享受。情到浓时,甚至还会主动迎合。

想起上辈子的那些旖旎,裴沅瑾越吻越深,几乎忘我。

直到胸前有一双手使劲推他,他才渐渐停下来。

“怎么了?”他低哑问。

柳拾意大口喘气,眼睫微湿地望着他。

“过了。”她喘息说:“还未成亲,不可如此。”

裴沅瑾一愣,低笑起来。

柳拾意啐他:“你笑什么?”

事情发展这么突然,又是求娶,又闯闺房,还亲她。这人分明就是一副浪荡子的做派,可她气不起来。

“没什么,”裴沅瑾好整以暇地说:“只是无意中窥得柳小姐心意,令我欢喜。”

裴沅瑾来临州,原本只是想弥补欠她的。他上辈子做过太多伤害她的事,他自觉无资格得到她的爱。可这些日相处下来,他却忍不住回想上一世的遗憾,也忍不住一次次靠近她。

昨日原本要回京,但察觉到她的心思令他改变主意。

重生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可耻地、卑鄙地想继续拥有她。

裴沅瑾正色:“柳拾意,等我回来,嗯?”

柳拾意抬头:“你就要走了?”

“嗯。”

“多久到京城?”

“快则七八日,慢则半月。”

“哦。”柳拾意点头。

裴沅瑾又攥起她的手:“你会等我吗?”

“我父母跟你说什么了?”柳拾意问。

“他们让我先回去说服家人,而且不必让我发誓,只需提前写好一封和离书,若哪日我负你,他们便来京城将你领走。”

“这么说,我父母同意了。”

裴沅瑾问:“你就不担心我负你?”

“那你会负我吗?”柳拾意望着她。

裴沅瑾与她对视,从未有过的认真:“不会。”

上辈子犯的错,他一定不会再犯。不只对她,也对二哥。

柳拾意笑起来:“嗯,那我等你就是。”

裴沅瑾慢慢勾唇。

他轻轻将她拉过来,在她额头留下个缱绻轻柔的吻。

.

裴沅瑾离开后,临州陆陆续续下了几场小雨。

细雨恼人,惹得柳拾意夜里杂梦频频。

这日,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衣衫狼狈,被一群衙役扯入破庙中。破庙外,有人嘶声大喊她的名字,听着像是她的奶娘。

又有人哭着祈求那些人不要伤害她。

柳拾意害怕,那些人面孔陌生,神情丑陋,伸出肥厚粗糙的手来扯她的衣裳。

她想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她用力挣扎,然而才逃到门口,又被那些人扯了回去。

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从天而降。

他张扬而耀眼,狂妄且邪魅。

那些人瞧见他,纷纷跪下求饶。

他救了她,却问:“你想不想活。”

这个人令她熟悉,仿佛曾经见过,又仿佛......

她们曾经深爱过。

柳拾意想看清他的脸,可无论怎么努力皆徒劳。

后来,她竟是喜欢上了那人,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只是,她一转头,那人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像是,从未曾出现过。

.

庭院里起了阵狂风,拍得楹窗哐哐响。

柳拾意突然惊醒。

她盯着纱幔恍惚良久,渐渐感到脸颊边有些清凉。

抬手一抹,尽是眼泪。

婢女掌灯进来,见她坐起,问道:“小姐,外头起风了,吓着您了?”

柳拾意摇头,愣愣地盯着掌心的水渍。

“呀,”婢女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随即又察觉不是汗,因为她家小姐的眼睛红红的。

她问:“小姐怎么哭了?”

“不清楚。”柳拾意说:“我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梦太过离奇,也太过清晰,以至于梦醒后仍旧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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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裴家。

裴沅瑾从梦中惊醒。

他又梦见了被万箭穿身的场景。茫茫天地间,他像是被遗弃的人,空虚,茫然,无措。

裴沅瑾愣了会神,从枕下摸出了团柔软的东西。

是一张绣了两截青竹的帕子。

裴沅瑾抹了把汗,直直地倒下去,然后将帕子盖在脸上。

氤氲烛火下,纯洁的帕子渐渐湿润。

“三爷,三爷醒了吗?”这时,小厮在外头敲门。

裴沅瑾没出声。

小厮继续道:“老爷起了,喊三爷过去说话。”

须臾,裴沅瑾拉下帕子,收进枕中。

对外道:“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

“你真的想好了吗?”书房,裴望问。

“我昨日想了一宿,觉得不妥。”他说:“柳大人在朝堂无甚根基,人脉也浅薄,柳家无权无势。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于你的大业无益。”

“爹。”裴沅瑾把玩折扇,懒懒道:“我想好了,我喜欢柳家小姐,想娶她。”

“娶妻不可儿戏!”

“我并非儿戏!”

裴望一顿,仔细打量儿子。

裴沅瑾也迎上他的视线。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喜欢个女人,还请爹成全。”

裴望也头一回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么正经的话。

这个儿子,在他印象中素来是狂妄的、骄傲的。有时候你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所做的每一步却又理所当然。

默了默,他问:“难道......这柳家另有势力?”

“爹,正如你了解的,柳家在朝堂毫无根基,也无权势。而且,儿子回京城之前,还对柳家父母承诺,以后只娶柳家小姐一人,不纳妾,不辜负。”

“你——”裴望些许恼怒:“区区一个女子罢了,你竟是动起了真情。你的大业不要了?”

“大业?”裴沅瑾像是听见笑话,他问:“什么大业?”

裴望蹙眉,这个儿子从年初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于谋划之事毫不关心。此前一声不响地跑去临州几个月,这会儿回来就说要娶人家姑娘。

他道:“我与你娘辛辛苦苦为你操持,如今你却因为个女人就放弃,这柳家的小姐我更不能让你娶了。”

裴沅瑾起身,神色不以为意:“娶妻是我的事,你让不让又何妨?”

“......你站住!”裴望呵斥他。

裴沅瑾停下,转身正色道:“爹,我曾做过一场梦。”

他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是裴望从未见过的模样。

裴望愣愣地,听他说道:“儿子梦见爹娘死在我眼前,而且,我还亲手杀死了爹。”

“最后......”他悲伤地笑起来:“爹可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

他缓慢地说:“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我是被万箭穿身而死。抛尸异地,无家无路,成了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