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麻钩藤饮
注:此章所涉及药方剂量仅供参考，如有需要，请线下就医，谨遵医嘱，请勿私自尝试，否则后果自负！！！
药坊檐角的铜铃在狂风中叮当作响，暮色中的青云镇笼罩着反常的春雷。天麻一袭月白长衫立于议事厅雕花槛窗前，修长手指正抚过《本草正义》泛黄的书页："乙木过亢，风阳旋动，这惊蛰未至便雷声大作，最易引动肝气..."
话音未落，窗外忽炸开一声霹雳。案头正在研磨朱砂的山栀子手腕一抖，青瓷茶盏应声而碎。这红衣少女慌忙用罗帕裹住烫红的手背，发间栀子银簪颤个不停："天麻先生说得极是！您看西街刘掌柜，昨日来诊时目赤耳鸣，脉象弦硬如按琴弦，分明是雷火引动肝阳！"
《临证指南医案》载："肝胆内寄相火，其性刚暴，倘遇雷霆霹雳，阳升无制，必致头痛如裂"
石决明从屏风后转出，玄色衣袍上的珍珠母贝纹在烛火中泛着冷光。他拾起滚落脚边的《黄帝内经》，指着《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木郁之发，太虚埃昏，云物以扰"一句沉声道："今岁岁运少角，厥阴风木司天，这般异常天象正应《运气七篇》所载。杜仲何在？该你推算五运六气了。"
东厢忽传来急促脚步声，药童捧着新到诊籍匆匆而入："城南布商周氏急症！午间与客商争执后突觉天旋地转，呕吐不止，现正候在前堂。"
杜仲从紫檀算盘上抬起头，翡翠扳指在算珠间发出清脆声响。这位掌管药坊账目的青衫公子，此刻却在宣纸上勾画着五运六气图："癸卯年初之气，主气厥阴风木，客气少阳相火。风火相煽，最易耗伤肾水..."他蘸墨在"乙癸同源"四字上重重圈点，"水不涵木，岂能单责肝阳？"
檐外春雨渐密，雨滴击打石阶的节奏竟与《频湖脉学》中"弦脉端直似琴弦"的描述隐隐相合。天麻广袖轻振，案上《医学纲目》无风自动，哗哗翻至"肝胆门"篇："且看李梴前辈所言，眩晕一证，虚者居其八九，而兼火兼痰者不过十中一二。然今所见急症皆呈标实之象..."
钩藤突然从梁上翻下，翠色短打还沾着药圃新泥。这总在辰时采收的活泼少年，此刻却难得正色："我晨起采药时见镇东老柳异常抽条，枝条焦枯中空——此乃《周易》'枯杨生稊'之象，恰应肝肾阴虚而阳亢于上！"
茯神捧着新制的安神香缓步而入，沉香气息稍稍冲淡了厅内焦灼："诸位可记得上月诊治的私塾先生？初用平肝潜阳剂仅得暂效，后加用老夫与夜交藤宁心安神，佐以牛膝引火下行，方收全功。此即《慎斋遗书》'欲潜浮阳，必安相火'之奥义。"
惊雷再起时，坊主突然推门而入，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速备诊箱！绸缎庄张娘子症候危重，头痛三日不得眠，方才呕出酸苦胆水..."他解下医箱时，一册《丹溪心法》滑落在地，正翻开在"头眩"篇："痰夹气虚并火，治痰为主，挟补气药及降火药"
天麻霍然起身，腰间玉佩与药匙相击清鸣："山栀子、黄芩随我出诊！石决明速取牡蛎、赭石备用。杜仲，烦请核算镇肝潜阳与滋水涵木的药剂比例..."他临出门忽又回首，"钩藤，记得你需后下！"
药坊前堂弥漫着龙胆草煎煮的苦香，张娘子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天麻三指轻按其左关脉，眉头渐蹙："脉弦劲如新张弓弦，此乃《脉经》所言'肝家真脏脉现'之兆。"他忽觉患者袖中传来细微震颤，掀开一看，腕上竟戴着串朱砂雷击木珠——正是春分那日被惊雷劈中的老槐所制。
《青云镇诊籍·癸卯年二月廿三》
张氏，49岁，绸缎商户。主诉：巅顶胀痛三月，寅时尤甚。三日前进食炙煿后痛势加剧，伴耳鸣如蝉，口苦咽干，溲赤便秘。查：面红目赤，舌边尖红而苔薄黄，脉弦数有力。既往有胁痛宿疾。
钩藤灵巧地攀上药柜顶端，取下珍藏的《小儿药证直诀》。这位总爱倒悬梁柱的少年，此刻却端坐如钟："钱乙前辈治惊风常用我等配伍，然成人阳亢非独肝风，当如《医学心悟》所言'镇肝莫如重剂'。"他指尖划过书页间斑驳的批注，"生赭石需用至一两，佐以怀牛膝引血下行，方合'镇肝熄风汤'法度。"
石决明冷笑一声，腰间玉佩上的珍珠母贝折射出冷光："张锡纯之法虽妙，却忽略介类潜阳之要义。"他振袖展开《本草乘雅半偈》，"牡蛎咸寒，既能平肝，又可潜镇浮阳，合我石决明共为臣药，方如舟锚沉坠，岂是草木之品可比？"
黄芩抱着药碾从后院疾步而来，鹅黄裙裾沾满草屑："患者舌苔黄腻，显有肝胆湿热，当加我与龙胆草各三钱！"山栀子却将刚捣碎的朱砂推至案前："《丹溪手镜》有云'火郁发之'，此等实火当用栀子豉汤透解，岂能一味苦寒直折？"
杜仲轻叩算盘，翡翠扳指与乌木框架相击清越："诸位莫忘，患者年近七七，任脉已虚。观其腰痛宿疾，可知肾水早亏。"他展开五运六气图，指尖点在"乙癸同源"处，"当遣桑寄生、牛膝补益肝肾，此谓'壮水之主以制阳光'。"
茯神捧着《景岳全书》缓步入内："张介宾先生早有明训，'无虚不作眩'。患者虽呈标实之象，然夜尿频数、足跟疼痛等本虚之证隐现。"他转向正在称量夏枯草的夜交藤，"你与酸枣仁当各取四钱，遵《金匮要略》'虚烦不得眠'之法。"
天麻忽以银簪挑起张氏一缕鬓发，发根处赫然可见霜白："《内经》云'年四十而阴气自半'，诸君请看——"他指尖轻弹铜盆清水，涟漪中倒映出患者泛红的耳轮，"此乃《望诊遵经》所载'耳轮焦枯，肾水不济'之象，非单纯平肝可解。"
牛膝负手立于《明堂人形图》前，忽以药杵点向足厥阴肝经循行路线："诸药下行之力，当以我为使。《药品化义》有载，怀牛膝善引诸药直达涌泉。"他转身取来赭石细末，"此物质重性坠，需用棉纱包裹先煎，免伤胃气。"
钩藤忽然从梁上垂下半截身子，手中《温病条辨》哗哗翻动："吴瑭前辈治肝风内动必用我，然须后下以保有效成分。另据《本草新编》记载，我与天麻相须，可增熄风止痉之效三成！"
天麻执笔蘸墨，在杏黄宣纸上挥就方笺：
天麻三钱（君） 钩藤四钱后下（臣）
生石决明八钱先煎（臣） 山栀子三钱（佐）
黄芩二钱（佐） 怀牛膝六钱（使）
杜仲四钱（佐） 桑寄生八钱（佐）
夜交藤四钱（佐） 茯神五钱（佐）
生牡蛎一两先煎（臣）
益母草捧着陶制药罐提醒："石决明、牡蛎需武火先煎三刻，待水面现蟹目泡时，再入他药。"她忽然俯身查看患者足踝，"且慢！患者胫前浮肿，当加我三钱通利水湿。"天麻颔首添笔："益母草三钱，另入茯苓皮五钱。"
众人配药时，杜仲将张氏引至廊下，指着院中过墙的榕树气根言道："此树看似枝繁叶茂，实则主干中空。夫人日常操劳过甚，正如截流养枝——"他递上包着桑椹的蜜丸，"每日巳时服此丸剂，便是《韩氏医通》交泰丸化裁。"
暮色浸染药坊檐角时，夜交藤独坐在后院的青石井栏旁。她望着手中三钱分量的药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藤衣上的首乌纹路。煎药房飘来的雾气中，隐约传来天麻与钩藤讨论新方的声音："明日赵氏医案，需将石决明增至一两二钱..."夜交藤低头凝视井水倒影，月色在她苍白的衣袂上碎成粼粼波光。
三日前王氏医案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位孀居的绣娘因彻夜难眠前来求诊，眼睑下泛着鸦青，脉象细如游丝。当时茯神轻按患者神门穴道："此乃心肝血虚，神魂失养。"夜交藤记得自己满怀期待地备好药秤，却见方笺上赫然写着："夜交藤二钱，酸枣仁三钱"。而此刻张氏医案中，她的分量虽增至四钱，仍远不及君臣药之量。
"《汤液本草》有言'用药如用兵，贵在精专'，莫非佐使便如军中杂役？"她喃喃自语着翻开《神农本草经疏》，忽见页脚处批注："昔年李中梓治不寐证，尝单用夜交藤四两煎服取效。"墨迹未干的困惑随晚风飘散，惊动了檐下整理药橱的茯神。
茯神抖落广袖上的柏子仁碎屑，将《药品化义》轻轻摊在石案上："且看贾所学前辈批注——君药如帅，量重而专；臣药如将，量稍减而力聚；佐使如兵，量虽轻而不可缺。"他拈起半片干枯的合欢皮，"王氏医案中，你与酸枣仁相须为用，二钱藤配三钱仁，恰合《慎斋遗书》'养血安神，藤仁相济'之法。"
忽有药童提着灯笼疾步而来："西街王氏送来谢礼，言服药三剂后已能安卧。"随附的诊籍记载：
二诊：脉细略缓，舌淡红苔薄白。原方去龙胆草，夜交藤增至三钱，加合欢花二钱。三诊：寐安神清，予归脾丸善后。
茯神以银针挑亮灯芯，光晕中浮现王氏初诊药方：
天麻四钱 钩藤五钱（后下）
夜交藤二钱 酸枣仁三钱
茯神四钱 柏子仁三钱
生龙骨一两（先煎）
"看似你仅占全方一成，实则与酸枣仁共成养血安神之功。"他轻点龙骨分量，"若缺此重镇之品，纵使你增至五钱，亦难制虚阳浮越。"
夜交藤俯身拾起飘落的合欢花，忽觉掌心微暖："我本味甘微苦，性平归心肝经。若独用则如《本草正义》所言'力薄难恃'，然与酸枣仁甘酸之味相合..."她话音未落，忽闻煎药房传来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