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澄昔

20-30

    第21章 第21章放弃权衡
 




    安顿好周旋,白行樾打了个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医务室的人抬担架过来了。
 




    营地医疗设备不完善,拍片得去镇里的医院。周旋大概知道自己没伤到筋骨,不太想去,但白行樾压根没打算依她。
 




    周旋发现,真要计较起来,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很多时候,白行樾都在让着她。
 




    到镇上一来一回,大半天过去了。
 




    周旋先回宿舍看望林立静,见她安然无恙,放心不少,之后去了白行樾房间。只有他那白天有热水,她浑身是土,头发耳朵里有沙子,急需冲个澡。
 




    进浴室前,白行樾瞥一眼她的脚踝:“洗的时候避开伤处,别碰到水。”
 




    周旋很识趣地说:“知道了。”
 




    单只脚支撑着身体,做什么都不方便,周旋在浴室折腾一个多小时,擦干头发出来了。
 




    里面的雾气还没散开,飘出一股沉闷的薄荷香气,是白行樾惯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白行樾在沙发上坐着,喊她:“过来。”
 




    周旋拖动脚步,一跳一跳迈过去。
 




    白行樾拆开喷剂的包装盒,示意她把腿伸直。
 




    药喷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周旋下意识想躲,小腿被他固定住。
 




    白行樾头也没抬:“这么敏感?”
 




    周旋绕开这话题,说:“我手也没伤着,还是自己来吧。”
 




    白行樾把喷剂给了她,去冰箱拿冰块,给她冰敷用。
 




    周旋看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好奇:“立静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救了?”
 




    白行樾说:“石门附近有个定点。引爆定点,挖出了另一条甬道。”
 




    “……你早知道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是。”
 




    “那当时为什么没说?”
 




    “定向爆破本身有风险,而且救援马上到了,没必要再插一脚。”白行樾说,“周旋,是你太着急了。”
 




    周旋其实自己也清楚,墓室里就算空气稀薄,也不会那么快抽干。
 




    当时她只顾着救林立静出来,根本衡量不了那么多。
 




    “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周旋说,“我不该说你没有同理心。”
 




    白行樾把包冰块的毛巾贴到她皮肤上,周旋低低“嘶”了声,听见他说:“忍着点儿,得先消肿。”平淡又有点哄人的语气。
 




    嘱咐完,白行樾又说:“你说得没错。我的同理心的确不多。”
 




    他这人从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傲慢和淡漠,更别提乐善好施。
 




    周旋说:“别人能这么说,但我不能。不然显得我太忘恩负义。”
 




    白行樾短促地笑一声,不冷不热道:“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周旋却没说什么。
 




    毛巾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掉,有破冰的意味。
 




    周旋没打算在他这待太久,正想回宿舍,案台上的水烧开了,水汽沸腾,顶着陶瓷盖子。
 




    白行樾给她沏了杯驱寒的姜茶。
 




    周旋捧着圆口茶碗,小口啜着,身体渐渐回暖,纾解了不适。
 




    白行樾看她,问道:“头发不吹干?”
 




    周旋说:“你的吹风机我不会用。”
 




    “哪儿不会?”
 




    “调不出热风。”
 




    白行樾说:“我帮你吹。”
 




    周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白行樾扯过吹风机的电线,站到她身后,手指缠进她的发根,拨弄微潮的一头长发。
 




    周旋正对玻璃窗,看着他的影子,心不在焉。
 




    屋子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白噪音。
 




    周旋把飞到眼前的头发捋到肩后,等他关掉吹风机,轻声提醒:“白行樾,这样不对。”
 




    明明都没越线,可看彼此的眼神并不十分清白。
 




    白行樾问:“今天经历这么多事,不累吗?”
 




    “累。”周旋想了想说,“身体累,心也累。”
 




    “既然累,就先放弃权衡,给自己留出舒适区。”
 




    周旋默了许久,“嗯”一声。
 




    各自无话了一会,白行樾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迟迟没点燃。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周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类似松针的气息。
 




    周旋稍稍向后仰,背部贴沙发靠背,忽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
 




    白行樾垂眼:“什么?”
 




    “之前在酒店,你是不是看见我不小心开了摄像头?”
 




    “你说哪次?”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
 




    白行樾挑了下唇,说:“看见了。”
 




    周旋不觉得有多意外,问:“你当时怎么想?”
 




    白行樾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想?”
 




    “要是真能左右,我倒希望你可以失忆。”
 




    “觉得自己吃亏了?”白行樾说,“实在不行,你可以以彼之道还回来。”
 




    话题有跑偏的趋势,周旋刚要掰正,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
 




    宁夷然打来的视频通话。
 




    周旋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侧过身,刻意避开白行樾,指腹滑向接听键。
 




    宁夷然坐在车里,表情有点凝重:“听王叔说你在工地受伤了,严重吗?”
 




    周旋抿了抿唇:“不严重,养几天就恢复了。”
 




    宁夷然舒一口气:“本来想买机票去看你的。”
 




    “你忙你的,我没事。”
 




    简单聊了几句,一阵微妙的静默浮上来。
 




    他们最近的联系少得可怜,周旋甚至不清楚他每天在做什么。
 




    宁夷然另起了话题:“你在宿舍吗?看着不太像。”
 




    周旋几乎没犹豫,说:“医务室。”
 




    宁夷然似乎疲惫得很,揉捏两下眉心:“那你先好好看病,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通话结束,周旋没由来地头皮发麻,脑子乱成一锅粥。
 




    白行樾没给她缓冲的时间,一语道破:“你又因为我跟他说谎了。”
 




    周旋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行樾难得体恤,没深究-
 




    北京,连刮几天的风,多云转阴。
 




    和周旋视过频,宁夷然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眉头紧锁住。
 




    半小时前,他还在梁杉家里。
 




    自那天他把梁杉的联系方式拉黑后,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
 




    梁杉租他的房子当摄影工作室,当初装修队是他帮忙挑的,她不清楚细节,前几天亲自来公司,软硬兼施,叫他把她加回来。
 




    于公于私,他们之间牵扯太多利益,剪不断理还乱,哪能轻易撇清。
 




    今天下午,梁杉的助理发来微信,说梁杉在家晕倒了,病得严重。
 




    宁夷然赶过去时,她人好好的,睡袍下穿黑色修身裙,头发卷成大波浪,妆容精致,眼神魅惑,姿态却高傲。
 




    事到如今,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宁夷然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倚着玄关柜,气极反笑:“我看你不是病了,是打算把我吃了。”
 




    梁杉不是矫情的性格,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渴望。她笑了一下,说:“晚上想吃什么?我手艺肯定比你好,做给你尝尝——中餐还是西餐?”
 




    宁夷然没搭腔,冷嘲热讽:“你一定要这样?”
 




    “别装了,这只有我们两个。”梁杉朝他走来,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丢到一旁,“今晚我们好好聊聊,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结果。等天亮之后,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理智知道不该,但宁夷然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备菜的空隙,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谁都没急着触碰那道防线。
 




    梁杉洗净一根胡萝卜,递给他。
 




    宁夷然低头瞥一眼,自然而然接过:“切丝还是切块?”
 




    “你看
 




    着切吧,随便。”
 




    过了会,梁杉看似无意提及:“她和我比,究竟哪更好?”
 




    宁夷然放下刀具,认真道:“你们俩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可比性。”
 




    梁杉笑笑:“我不信你真没对比过。”
 




    说这话时,梁杉过来端切好的胡萝卜丝,胯部有意无意从他身侧蹭过。
 




    宁夷然偏头看她,说:“有一点她比不过你。”
 




    梁杉问:“哪点?”
 




    宁夷然讲话并不客气:“你更骚。”
 




    梁杉没表现出生气,笑问:“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你也是男人。”
 




    宁夷然没作声。
 




    梁杉挤进料理区和他中间的缝隙,踮起脚,环住他的肩膀。她在他耳边吹出一口热气,低声说:“怎么办,好像等不到天黑了。”
 




    宁夷然掐着她的腰身,目光意味深长。
 




    这顿饭没来得及做,梁杉被他冷淡地推进卧室。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梁杉凑近,想吻上去,宁夷然偏头躲开了,扯开她的睡袍,往下捏捻。梁杉整个人软成一摊泥,低低喃出一声,嗓音缥缈。
 




    他技术太好,惹得她一度崩溃。等她攀顶后,宁夷然用纸巾擦手:“满意了?”
 




    梁杉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说:“不继续了?”
 




    宁夷然拍拍她的脸颊:“我说过,我把你当作异性,但从不是能上床的那种。”
 




    梁杉笑容一僵。
 




    宁夷然完全不像动情,抻平衣服上的褶皱,戴上腕表,起身准备离开。
 




    梁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就算我们没什么,你和她也已经回不去了。”
 




    宁夷然脚步一顿。
 




    梁杉说:“别给自己垒什么专情人设。我了解你,你压根不是那种人。”
 




    宁夷然头也不回地摔上门。
 




    下楼时,天仍是透亮,但没有阴转晴的迹象。
 




    第22章 第22章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周旋回到宿舍,林立静刚睡醒,正跟家里人报平安。
 




    得知闺女意外遇险,林立静爸妈只差买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过来。宿舍网不好,声音断断续续,林立静忙安慰几句,说自己真没事,便挂了电话。
 




    周旋拎起保温壶,给林立静倒了杯现熬的牛乳茶,安慰道:“喝点压压惊。”
 




    林立静从床上爬起来,满眼惊喜:“哪来的?”
 




    周旋说:“白老师叫附近村民送来的,拿给我们喝。”
 




    林立静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擦擦嘴:“姐妹,记得替我好好谢谢他。”
 




    周旋笑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怎么不谢?”
 




    “很明显,你们俩更熟啊。”林立静狡黠地撞她肩膀,“我都明白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白老师不会插手今天的事。所以我谢你,你谢他。”
 




    周旋只是笑笑,没说话。
 




    蒙上被子昏天黑地睡了一觉,林立静满血复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复盘:“我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当时在地底下,我以为我要死了,遗言都写了一大半。”
 




    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周旋没让气氛变压抑,笑说:“里面断电了,黑灯瞎火的,怎么写遗言?”
 




    林立静说:“我喊丁师兄帮忙用手机照着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被救出去的时候,沈蓓蓓着急忙慌过来了,丁师兄居然没理她,一个人回去了。”
 




    周旋了然:“丁师兄大概率是对她失望了。”
 




    林立静不解:“啊?什么意思?”
 




    周旋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事,言简意赅道:“事前不闻不问,事后殷勤太过。换作任何人,都会对她失望。”
 




    丁斯奇是公认的好脾气,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待沈蓓蓓好到根深蒂固,从不会逆着她的意愿。
 




    这样的人一旦幡然醒悟,较起真来,很难大事化小。
 




    林立静似懂非懂,也没多问,气不打一处来:“也是,要不是沈蓓蓓那厮想偷懒,提前溜出去了,把活都推给我们,我们也不至于在里面待那么久。早出来,就不会遭遇这事。”
 




    正说着话,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
 




    林立静嚎一嗓子:“谁呀?”
 




    外头异常安静,迟迟无人回应。
 




    周旋要去开门,被林立静拦住:“你腿脚不方便,快歇着。”
 




    林立静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门外空无一人,墙根堆着一袋药,消炎的止痛的,应有尽有。
 




    林立静掏出袋子里的纸条,默读一遍,回头看周旋:“周旋,好像是给你的东西。纸条上写什么……游戏机的钱不用赔了,当两清了。这谁啊?”
 




    周旋心里有数,没声张:“先拿进来吧。”
 




    林立静说:“噢,好。”-
 




    查出四号陪葬坑里头的电线是被人为损坏,王玄没顾及舅甥情分,把沈蓓蓓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当晚,沈蓓蓓顶一双核桃眼,随各组的人进墓室,连夜转移文物——四号坑随时会塌方,得加快工作进程。
 




    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没造成实际损失,但王玄压根不打算小惩大诫,隔天一纸文件砸下来,把沈蓓蓓调回西安,叫她回炉重造。
 




    实习报告要盖章留档,半途而废等于白忙活。沈蓓蓓自然一万个不愿意,撒娇讨饶。
 




    王玄毫不留情道:“我当初怎么教的你?犯错就得认,没人有义务陪你一点点儿长大。你不适合做这行,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
 




    沈蓓蓓离开那天,周旋的脚伤已经好转,完全可以行动自如。
 




    丁斯奇破天荒没送沈蓓蓓去市区,自顾自忙了一整天,等下工后,兑现之前的承诺,请周旋和林立静吃饭,权当替沈蓓蓓赔罪。
 




    天黑前,三人在营地附近的烧烤摊集合。
 




    点完吃食,丁斯奇推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温和一笑,问她们要不要喝点酒。
 




    丁斯奇不善于藏匿情绪,沮丧全写在脸上,连林立静都能看出来。
 




    毕竟一起被关过,交情也算过命,林立静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喝吧!我酒量好得很,基本无人能敌。”
 




    周旋默默看了林立静一眼,没戳穿她不着调的谎话。
 




    丁斯奇完全不胜酒力,半瓶啤酒下肚,脸色泛红。他打了个酒嗝,主动跟她们聊起沈蓓蓓:“她其实……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宠惯了,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周旋笑笑:“我知道。”
 




    林立静无语望天:“救命……哪不坏?哪可爱?师兄,你是不是该配新眼镜了?”
 




    丁斯奇强挤出一抹笑,回忆道:“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她爸爸是我老师,守护她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不知道这种习惯,是不是喜欢。”
 




    林立静直言不讳:“你又不是受虐狂,没必要喜欢她啊。沈蓓蓓平时指使你做这做那不说,你出事了,她连关心都假惺惺的,只顾自己。”
 




    丁斯奇说:“我都明白,但没有过怨言,只是突然很无奈。”
 




    林立静喝得越来越上头,手里捏着啤酒瓶,脸颊紧贴瓶身。她愣愣地看着丁斯奇,脑子里闪过很多关于沈蓓蓓的坏话,却不想再说。
 




    她的怜悯心已经泛滥到极点。
 




    酒过三巡,饭桌上只有周旋还清醒。
 




    周旋收走两人的酒瓶,微信喊了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过来,一起把林立静和丁斯奇送回宿舍。
 




    林立静沾到枕头,哼哼唧唧喃出一句梦话,翻身睡着了。
 




    周旋帮忙盖上被子,在床头放一杯白开水,关掉灯,拿着手机出门。
 




    时候尚早,天没黑透彻,离地平线很近,晚霞薄得像张纸,隐隐能看见星星。
 




    周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低头翻到未接通话那栏,给宁夷然回电。
 




    待接提示音没响几声,被接通了。
 




    宁夷然问:“和同事吃完了吗?”
 




    周旋说:“嗯,刚回来。”
 




    宁夷然又问:“今天忙不忙?”
 




    周旋说:“和往常一样,该忙还是很忙。”
 




    “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同事都挺好的,工作也还顺手。”
 




    一来一回地聊完日常,暂时无话。
 




    自从那日打完视频,宁夷然放低姿态,主动来哄她。跟以往相比,他的关心和爱护只多不少。周旋不至于让这段关系一直不上不下地悬着,也就顺势而为  ,没再叫彼此为难。
 




    只是越刻意,越尽力,反而越别扭。
 




    过了一会,宁夷然低声喊她:“旋旋。”
 




    周旋说:“怎么了?”
 




    “等这阵子忙完,我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撂下手头的所有事,过去陪你。”
 




    听出他话里的紧绷和下定决心,周旋问:“过阵子就不忙了吗?”
 




    “工作始终都有,但你更重要。”
 




    这话宁夷然从前说过无数次,可只有前几次和这次周旋选择相信。
 




    他语气诚恳得叫人一度觉得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没等周旋开口,宁夷然又说:“旋旋,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周旋没应这话,说:“到时别住那家旅馆了,环境不太好,换一家。”
 




    宁夷然好像松了口气,笑着说好。
 




    又聊了几句,定好见面时间,周旋挂断电话,看了眼天色。那几颗星星已经看不见,晚上起雾,黑白交替不够明显,扑朔迷离,回光返照。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王玄宿舍,恰巧碰见刚出来的白行樾。
 




    周旋停在原地,打招呼:“这么晚了,你和王队还在聊工作?”
 




    白行樾站在台阶上,垂眼俯视她:“没聊工作,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旋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行樾问:“去哪儿?”
 




    周旋说:“没去哪,出来转转,正要回去。”
 




    白行樾看着她,想到宁夷然和梁杉的近况,忽问一句:“和他怎么样?”
 




    周旋说:“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一直?”
 




    “嗯。”周旋重复一遍,“一直。”
 




    白行樾三缄其口,似是不打算揪着不放,迈下几节台阶,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背对路灯,被大片阴影笼罩住。
 




    身高差距摆在那,周旋只得仰头看他,不声不响。
 




    白行樾稍稍俯下身,一寸寸逼近,最终停在了安全距离内。
 




    他闻到周旋身上浅淡的酒气,目光落在她耳廓那颗小痣上,过几秒随意问道:“晚上喝酒了?”
 




    周旋默了默,说:“和立静他们喝了几瓶啤的。”
 




    白行樾说:“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差,沾点儿就醉。”
 




    “以前是。”可能因为碰了酒精,人更容易感性,周旋陷入回忆,“高考后我就来北京了,当时在一家酒吧兼职,因为出错被老板骂,心情不好,就喝了一口啤酒,结果吐得昏天黑地,彻底断片,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酒量是从那天开始,慢慢练出来的。”
 




    白行樾极淡地勾勾嘴角,似乎也陷入回忆:“是么。”
 




    没在门口逗留,两人并肩而行,原路返回。
 




    不知怎么,周旋今晚生出一种隐隐的丧意,想捋清头绪,却有种徒劳无功的心慌。
 




    周旋一时无从宣泄,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凡事都有预兆吗?”
 




    白行樾说:“我不信玄学。”
 




    “我其实也不信这个。”周旋说,“可能是立静那事的后遗症突然犯了。”
 




    白行樾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酒醒再思考。”
 




    周旋先到宿舍,跟他告别:“我先进去了,晚安。”
 




    白行樾淡淡点了下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背影纤瘦单薄。
 




    今晚月色皎洁,无风无浪,第二天却不一定是好天气。
 




    似是而非,山雨欲来。
 




    第23章 第23章不如朝三暮四
 




    白行樾今晚也不是滴酒未沾。
 




    两个小时前,王玄亲自下厨,喊他过来吃晚饭。
 




    宿舍条件有限,只能用电磁炉简单做几道家常菜。利落地忙完,王玄摘掉围裙,开窗通风,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茅台:“一起喝点儿?”
 




    白行樾没拒绝。
 




    饭吃到一半,几杯酒下肚,王玄直奔主题:“你和宁夷然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付?”
 




    白行樾抬眼:“没。怎么这么问?”
 




    “小周那姑娘,长得漂亮,有能力,会来事儿。是比较招人喜欢。”王玄说,“但问题是,人早就有主了。”
 




    白行樾勾勾嘴角:“所以呢。”
 




    王玄一拍大腿:“所以你就不该动那些歪心思。”
 




    那天在陪葬坑外,王玄不是没瞧见周旋和白行樾之间的互动,一眼明了。宁夷然和白行樾也算他自小看到大的,为这事最终弄得兄弟反目,实在犯不上。
 




    王玄越说越来劲,劝道:“你说说你,平时也是个知分寸的,怎么还搞趁虚而入这一套?”
 




    白行樾没否认:“宁夷然坐吃山空,我为什么不能后来者居上。”
 




    “这他妈……我想起来了。”王玄说,“我说我当初邀请你来队里,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合着在这等着呢。”
 




    白行樾说:“你是牵线人。”
 




    王玄就差没蹦起来,说:“你这台挖掘机的红线爱谁牵谁牵,老子可不愿意。”
 




    白行樾没理会,自顾自呡酒。
 




    王玄叹息一声,言归正传:“要我说,你就别瞎折腾了。小周对你压根没那个心思。连我都能看出来,别说你了。”
 




    白行樾淡淡道:“我知道。”
 




    周旋对他有依赖,但不一定有感情方面的需求。
 




    无关男欢女爱,人本能向温暖靠拢,周旋也不例外。在极度失意时,她不会拒绝他伸出的援手,哪怕他和宁夷然有另一层关系在。
 




    白行樾心知肚明。他清楚她的每一份私心,也甘愿被“利用”。
 




    她要守界,那他就陪她守界。
 




    他们都没逾矩,只在界限范围内安然无恙地相处。
 




    可他也承认,自己的确在趁虚而入,不动声色侵入她的生活,故意填补她所有的空缺,以退为进。
 




    他做事一直轻过程重结果,明知道宁夷然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他不介意鸠占鹊巢。
 




    宁夷然给不了的,他全然能给。
 




    聊到最后,知道劝不了,王玄不再浪费口舌:“这事儿我不掺和,只当不知情。你尽快解决,别真等到东窗事发那天,不好收场。”
 




    白行樾说:“没什么好不好收场。既然决定做了,我得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隔天,断断续续下一场雨,气温骤降。
 




    等雨停了,王玄带队进到离主墓最远的一座墓葬,进行抢救性质的壁画出土。
 




    墓室在东向,海拔低,一条斜坡从门口溜下来,被几块巨石遮住。甬道狭窄,左右两道封门墙,顶上是一个拱形的封门罩。
 




    越往里走越阴冷,空气湿度大,有股刺鼻的土腥味,闻着头晕。
 




    周旋接过同事递来的口罩,好一会才适应里头的环境。
 




    整间墓室很大,四壁绘满了壁画,男耕女织,鲜衣怒马,包罗万象。
 




    有几块壁画表层的漆皮已经脱落,看不清内容。周旋从工具箱里找出防氧化的药水,在上面涂抹一层;同事小心把它揭取下来,等晚点一起迁移到修复室。
 




    过了会,白行樾来了。
 




    现场人手不够,王玄临时喊他来帮忙。
 




    白行樾走过来,周旋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问:“快十点了,你刚起床吗?”今早下雨,他大概率不会出去晨跑,不像运动后才洗的澡。
 




    白行樾闲散地“嗯”一声,说:“昨晚失眠了,天亮才睡。”
 




    “褪黑素不管用了?”
 




    “喝了点酒,没吃。”白行樾挑来一眼,“关心我做什么?”
 




    周旋把箱子塞到他手里,扯了扯唇,微笑绕开话题:“白老师,辛苦你了。”
 




    手柄上一片温热,白行樾攥紧了,说:“走吧,去那边看看。”
 




    忙完手头的事,一群人进了隔壁椁室。
 




    墙上刻了两排小篆,字迹模糊,记录了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周旋对小篆研究不多,扭头问白行樾:“讲了什么?”
 




    白行樾大致扫一眼  :“棺椁里躺着的是墓主人发妻,殡于次宅,埋于树下,两年后才被准许和丈夫合葬到一处。”
 




    周旋说:“墓主人和妾室葬到了一起,但把发妻葬在离他这么远的地方。生前做不到恩爱,死后也没给她体面。”
 




    白行樾笑了声:“你对这方面感触挺多。”
 




    “没,只是就事论事。”周旋说,“我之前看史书,还觉得他是个专情的将军。”
 




    “别把古人想得那么完美。”
 




    周旋很轻地说:“现代人也不见得有多忠贞。”
 




    白行樾不置可否。
 




    棺椁里单独设一个隔断,一座存放完整的小观音像摆在那,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开工前,王玄把所有人喊过来,叫大家拜一拜。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王队,我们搞研究的,不是不应该信玄学吗?”
 




    王玄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臭小子,不是信玄学,我们要对天地有敬畏之心。”
 




    男生抱头鼠窜:“懂了懂了。”
 




    周旋稍稍弯下腰,朝观音像颔了颔首,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做了同样的事,疑惑:“你不是从不信这个?”
 




    白行樾挑唇:“就算是唯物主义,偶尔信一下也无所谓。”
 




    “你好像很矛盾。”
 




    白行樾像是意有所指:“周旋,矛盾的是你,不是我。”
 




    周旋无意识地抿住唇,没说话。
 




    中午,柏叔骑电动车来送盒饭。
 




    回营地太赶时间,众人就近搭了几个帐篷,当临时吃饭歇脚的地方。
 




    天气闷热,周旋没什么胃口,看着塑料盒里的饭菜,撕开塑封膜,却没动筷。
 




    她吃不了那么多,如果林立静在,她就直接把饭拨给她了。
 




    白行樾抽烟回来,在她身旁坐下,睨一眼:“吃不下?帮你分担点儿?”
 




    周旋顿了顿,难得开一次他的玩笑:“你属蛔虫的吗?”
 




    白行樾说:“打算怎么谢我。”
 




    周旋随口回一句:“你想怎么谢?”
 




    白行樾看她:“你确定要我说?”
 




    周旋在塑料袋里翻找,拿出一个苹果,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给他:“谢礼。”
 




    白行樾接过,笑出一声:“能再敷衍点?”
 




    周旋把饭菜拨出去一大半,这才开始吃饭。
 




    白行樾问人要了把水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几小块,放到饭盒盖上,给她饭后吃。
 




    周旋看着他灵活的手指,夹起一颗黄豆,嚼碎了咽进去。
 




    乌云密布,没一会起了风,黄沙飞舞。周旋随意捋了下被吹乱的头发,低头扒拉几口饭,又吃了两块苹果,回帐篷歇息去了。
 




    下午,新出土的那批壁画被密封进箱,周旋和白行樾随专业的运输师傅一起,去了修复室。
 




    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另一个临时有事请假了。周旋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白行樾陪同。
 




    文物修复是个细活,洗净壁画表面的霉斑之后,得把脱落的漆皮碎片一块一块拼接上。
 




    几小时过去,周旋腰酸背痛,眼前有无数只蚊子在飞,光影错乱。
 




    大姐瞟了眼墙上挂钟,体恤道:“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也辛苦了。”
 




    周旋扭两下脖子,笑说:“剩下的我来收尾。”
 




    大姐没跟她客气,点头说好,出去上洗手间。
 




    壁画被平铺在桌上,一下午的时间只修复了百分之二。周旋盯着看,听见身后的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说:“我才发现,这是一幅观音画像。”
 




    “所以呢。”
 




    “说明墓主人的发妻生前极度信佛。”周旋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把寄托放在这上面,求得一个庇护。”
 




    周旋脱下白大褂,摘了口罩,坐下休息。
 




    她动了动发酸的手腕,往后靠,打量屋子里陈列的文物。
 




    白行樾缓缓道:“一个人的一生太长,没必要只供奉一尊菩萨。”
 




    周旋微顿,想起她在红光山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周旋大致听懂了,抬头看他。
 




    白行樾也看着她,目光晦暗,深不见底。
 




    室内透亮,挂钟的摆锤来回摇晃,“嘀嗒”几声,准点报时。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菩萨不能庇护你,不如朝三暮四。”-
 




    从修复室回来,周旋收到宁夷然发来的航班信息,三天后的飞机。
 




    周旋回复完,躺在床上眯了会,似醒非醒,听到推门声。
 




    周旋睁开眼,掀起被子,拄着手臂坐起来。
 




    林立静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旋笑笑:“没有,本来也没怎么睡实。”
 




    林立静蹲到墙角,边拿洗漱用品边说:“隔壁不是有个村子嘛,孜亚村长的儿子结婚,今晚设宴,喊我们都过去。周旋,你去吗?”
 




    周旋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去吧去吧,我们都还没参加过维族的婚礼呢,蹭红事图吉利,或者当陪我了。”
 




    闲着也是闲着,周旋答应了。
 




    林立静过来拉她:“快去洗漱,等会化个妆,惊艳在座所有人。”
 




    一个小时后,周旋和林立静到营地外集合。
 




    孜亚村长和王玄关系不错,为了接他们过去,特意到市里租了辆大巴车。
 




    见她们上来了,王玄喊师傅开车。
 




    林立静环视一圈,随便打听一句:“王队,怎么没见白老师?”
 




    王玄说:“他说没意思,不去。”
 




    周旋面色如常,不愿往深了想。
 




    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丁斯奇,林立静含笑招招手,拉着周旋过去,和丁斯奇聊了一路。
 




    大巴颠簸地拐进村口,地上都是放过的鞭炮,街头人来人往,很热闹。
 




    村长家的院子里支起一个大棚,里面摆满了折叠桌和塑料凳,棚顶缠几串拉花,连吊灯都贴了喜字。
 




    他们落座没多久,仪式开始了。红色的碗里泡一块被盐水浸过的馕,新郎新娘共同尝过,穿吉服,跨神火,入新房。
 




    周旋在一片呐喊声中收到一则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是梁杉。
 




    周旋没通过申请,直接收了手机。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宁夷然,而周旋不是很想和她聊这话题。因为没意思。
 




    礼成过后,很快开宴。周旋没吃几口,梁杉发来两条短信,一张照片配一串文字:现在能聊聊了吗?
 




    周旋盯着屏幕里的照片,手隐隐在颤。
 




    那是一张监控截图,标明了日期和时间。卧室里,梁杉被男人压在身下,两人身形模糊,看不大清,但周旋能认出宁夷然的背影,以及搁在床头的那块腕表。
 




    周旋不受控地放大图片,反复观看细节,心脏砰砰乱跳。
 




    林立静关切道:“周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不舒服?”
 




    周旋回过神,象征性地笑一下:“我没事。”
 




    林立静也就没在意,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转头继续和丁斯奇闲聊。
 




    过了几分钟,梁杉一通电话打过来。
 




    周旋突然胸闷得厉害,吸进一口冷气,走到一块空地上,接通了。
 




    起初两人都沉默。
 




    梁杉主动开口:“本来没想打扰你,但我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有知情权。”
 




    周旋声线没什么起伏,波澜不惊:“梁小姐,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想说这些。”
 




    “是。”梁杉温和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分手。”
 




    周旋没作声,等她把话讲完。
 




    梁杉继续往下说:“宁夷然这人比较重情义,有些话不好明讲,所以坏人只能我来当。”
 




    周旋笑了笑,平静地点评一句:“戏码有够俗套。”
 




    “你说什么?”梁杉似是愣了下,笑说,“你不会以为,我拿假照片糊弄你吧?”
 




    “先不管真假。你没必要慌不择路找过来。”
 




    “你觉得我慌了?”
 




    “难道不是?”周旋说,“就算要谈,也是我和宁夷然之间的事,你越俎代庖之前,跟他打过招呼么?”
 




    梁杉不说话了。
 




    周旋一语道破:“他压根没想过跟我提分手,你是被
 




    放弃的那个。”
 




    梁杉不怒反笑:“就算我不争,你觉得你们就能走下去了?”
 




    周旋也笑:“说实话,我不太想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如果你能说服他,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真心的。”
 




    不等梁杉回话,周旋敛了笑意,挂掉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一瞬间安静下来,浑身力气像被完全抽干,周旋喉咙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突然反应过来,昨晚和宁夷然通完话,无端生出的那种心慌感不是玄学,也不是预兆。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宁夷然的语气和举止太怪异,像急于抛开什么,再去抓住什么。他常说情话,却从不会这么急促又不确定地表达爱意。
 




    在这之前,他的爱一直拿得出手。
 




    周旋力道一松,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震得耳膜刺了一下。
 




    她弯下腰,吃力地捡起,手指碰到地砖,冰凉入骨,一丝丝钻进内里,冷到麻木-
 




    北京,夜色正浓。
 




    梁杉打这通电话时,刚从公司出来。
 




    周旋说得没错,宁夷然的确放弃了她。自她家离开后,他用最快的时间抽身,叫律师甩来两沓合同——一份机构解约合同,一份房屋租赁关系解除合同。
 




    他唯一给她留出的情分是那两笔巨额赔偿金。
 




    干脆利落,解决得彻底。她被迫出局。
 




    梁杉这才明白,那天宁夷然之所以留下,是为了耍她。
 




    他气她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也气自己一次次纵容,没在最开始斩断和她的任何关联。
 




    宁夷然骨子里的确很傲慢,不屑跟她同流合污。
 




    这些年,梁杉自诩懂他,可对他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不够契合,所以他当初才没选择和她走到一起。他们是一类人,却也不是一类人。
 




    可仔细想想,谁又比谁清白。
 




    她不信他躺在她的床上时,脑子里没闪过动真格的念头。
 




    梁杉没签字,带着合同去公司找他,宁夷然见都没见,叫人一次次把她打发走。
 




    梁杉怒火攻心,这才想到去找周旋。
 




    宁夷然想装作无事发生,浑浊地进,清白地出,那她偏不如他的意,最好破釜沉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梁杉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给宁夷然发了条微信,来到车库,驱车离开了。
 




    楼上办公室内,宁夷然的手机震了一下。
 




    不用看就知道是梁杉发来的,无非和往常一样软硬兼施,先放低身段,再明里暗里威胁。
 




    梁杉和他一样骄傲,在感情方面一向洒脱,拿得起放得下。
 




    他没想到她会死缠烂打。
 




    宁夷然心生烦躁,低骂一句,抄起手机砸到墙上。
 




    屏幕四分五裂,碎片弹了一地。
 




    二十分钟后,宁夷然到附近商场买了台新的,插上卡,点开对话框,问周旋在做什么。
 




    那头迟迟没动静。
 




    宁夷然莫名有些心慌,耐着性子等到深夜,周旋回复了,简短一句:工作太累,先睡了。
 




    宁夷然道了晚安。
 




    第二天,宁夷然没去公司,回家陪爸妈吃午饭。
 




    饭桌上一片和谐,陈教授给丈夫和儿子夹菜,顺便问一句:“周旋那孩子,实习期快结束了吧?”
 




    宁夷然点头:“快的话年底,慢的话过完年。”
 




    陈教授说:“你前阵子和我们说,她今年打算留在北京过年,这事确定了吗?”
 




    “嗯,我们都商量好了。”
 




    陈教授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多个人多份热闹。”
 




    宁院长嘱咐道:“周旋一个人在外不容易。等明年抽个时间,我和你妈亲自去苏州拜访她家里人,婚期不急着定,你们想什么时候结都可以,主要是得给女方家长一份心安。”
 




    宁夷然应了声,说:“对了,我大后天去找她。这段时间都不在北京,您和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陈教授说:“那正好,我刚做了几盘小菜,上次来见她挺爱吃的,你一起拿给她吧。慢慢吃,抽真空能保存挺久。”
 




    宁夷然说好。
 




    飞热城前一晚,宁夷然收拾完行李,给周旋打去视频。
 




    待接提示音响了很久,周旋接了,直接视频转语音。
 




    宁夷然没想太多,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
 




    周旋语气平淡得像一杯过夜的凉白开:“在想事情。”
 




    宁夷然问:“什么事情?”
 




    周旋没搭腔:“你在家吗?”
 




    “当然。”宁夷然失笑,“这么晚了,不然还能在哪儿?”
 




    周旋不予回应。
 




    宁夷然说:“我明天大概晚上能到你那儿,先吃个夜宵再去酒店怎么样?”
 




    周旋好一会才出声:“要不,你还是别来了。”
 




    宁夷然眉心一跳,维持镇定地问:“旋旋,怎么了?”
 




    周旋一字一顿,冷静道:“宁夷然,我们散了吧。”
 




    第24章 第24章别做这种事
 




    和梁杉通过电话第二天,周旋撑着精神忙完工作,下工以后去找白行樾。
 




    白行樾没在宿舍,到营地的露天车场提车,正要出去。
 




    见她来了,也没意外,他绕过车身拉开副驾的门,示意她先上车。
 




    车子一路北行,穿过沙漠和山川,周旋不知道去哪,没心思多问,对着风景发呆。
 




    白行樾率先打破寂静:“想听什么歌,自己放。”
 




    周旋回过神,低头解锁手机。
 




    蓝牙自动连上了。白行樾瞥一眼,发现她换了蓝牙名称。
 




    将暮未暮,高速路上的路灯齐刷刷亮成两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了收费站,附近有个小镇,白行樾将车拐进那条路口。道路坑洼不平,颠得人反胃,周旋往后靠了靠,这才问:“我们去哪?”
 




    白行樾说:“去参加葬礼。”
 




    “……谁的?”
 




    “一个朋友的。”
 




    越往里走,路越宽敞。地面鼓起大大小小的土包,胡杨洞口立着裹尸体的蒲草席,有只鹰在上空盘旋。
 




    周旋降下车窗,闻到雨后湿漉漉的腥气。
 




    白行樾说:“天葬是这边的习俗。”
 




    “听说过。”想到什么,周旋自嘲地笑笑,“昨天刚参加完婚礼,今天又来参加葬礼,也算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
 




    白行樾说:“比起生老病死,情爱其实不算什么。”
 




    听出他的意指,周旋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
 




    镇上有个招待所,老板出了意外,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们赶到时,院子里围满了人。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棺材板上,请来的阿訇抬起他的下巴,往他嘴唇上沾几滴泡过符咒的水,嘴里嘟囔什么,念经祈福。
 




    周旋在墓室里见过很多干尸,但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有点不适应。
 




    她没再看下去,侧过身,面向白行樾。
 




    周旋问:“你和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白行樾说:“有次去野外采风,车坏了,他把我拉回来的。”
 




    做完仪式,家里人扑过来嚎啕大哭。
 




    白行樾没打算久留,往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周旋看了眼信封的厚度,点点头。
 




    招待所对面有家面馆,店里环境简陋,摆一排木头桌椅,开放式厨房,收银台那扇墙上挂一张油污的菜单。
 




    这会没什么人,都在招待所吃席,只留一个抻面师傅看店。
 




    周旋其实根本吃不下,想着来都来了,随便点一碗汤面;白行樾和她点得一样,又加了几道小菜。
 




    印象里,除非必要,白行樾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周旋了然:“这家店也是那老板开的吗?”
 




    白行樾用热水涮一遍杯子,给她倒了杯茶:“他儿子开的。照顾一下生意。”
 




    周旋握着温热的杯壁:“宁夷然之前说过,你为人处世很周到。”
 




    听她提到宁夷然,白行樾掀起眼皮,温和道:“先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周旋也就适可而止。
 




    不到十五分钟,两大碗面被端上桌。
 




    白行樾拿一个空碗,把她碗里的面挑出大半,问她:“这些能吃完吗?”
 




    周旋看了看,说:“能。”
 




    吃过晚饭,白行樾把车开到几公里外的露天影院。
 




    周围是停车场,胡杨树的树干上系一块幕布,绑在上面的铁丝被投影仪晃得反光。
 




    白行樾靠中间停车,周旋离远一看,放的是部老片子,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过了好一会,周旋说:“问你一件事。”
 




    白行樾像早就预料到了,并无意外:“问吧。”
 




    周旋没怎么斟酌措辞,直奔主题:“宁夷然和梁杉,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我想在你这再确认一遍。”周旋说,“梁杉昨晚发给我一张照片,我找朋友鉴定过真假,但不想只听梁杉的一面之词。”
 




    “所以你才来找我。”
 




    “嗯。”
 




    白行樾看她:“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周旋笃定地说:“你之前说过,比起站宁夷然,更愿意站在我这边。”
 




    她和宁夷然不是没共友,可白行樾是唯一一个让她有把握能问到实话的人。
 




    抛开那些情面,也只有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着宁夷然。
 




    白行樾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周旋默了默,说:“……昨天在修复室的时候吗?”
 




    白行樾没否认。
 




    明知道答案,一颗心脏还是止不住往下坠。周旋好一会才出声:“知道了,我们回吧。”
 




    白行樾说:“不再问点别的了?”
 




    “不用,没什么必要了。”周旋敛了敛眼睑,“而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他们上床的细节。”
 




    白行樾有意无意:“没准事情还有转机。”
 




    “已经足够了。”
 




    见微知著,足够她下决心离开宁夷然-
 




    回程路上,周旋半梦半醒睡过来的。
 




    中途路过一个加油站,白行樾下车加油,见周旋还在睡着,帮忙把副驾车窗打开了。
 




    她脸红得不太自然,眉头紧锁住,被风一吹,头发飞动,遮住了半张脸。
 




    等师傅加满油的空隙,白行樾站在车外,手伸进去,把她头发缠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确定体温没什么异常,才收回手。
 




    快到营地,周旋是被渴醒的。
 




    晚上吃的那碗面太咸,嗓子干痒得冒烟。
 




    白行樾腾出空看她一眼,说:“后座有喝的,自己拿。”
 




    周旋回头看,脚垫上放一箱矿泉水。她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小半瓶,清清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
 




    周旋点点头,又喝了几口水。
 




    到了地方,白行樾去停车,周旋先回去了。
 




    林立静不在宿舍,带着丁斯奇和另一个男生去外面喝酒,还没回来。
 




    周旋没开灯,拖着疲软的身体靠坐在床头,给周纳发了条微信,问他,妈睡没睡。
 




    一直没等到回复,周旋试探地给林秀榕拨去一通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了,林秀榕边下楼边说:“旋旋,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旋放软声线:“您不也没睡——在做什么?”
 




    “我下去看看我的花。”林秀榕佯装埋怨,“你弟弟一天就知道惹我生气!我下午去市场买菜,叫他趁下雨前把花搬到屋里,结果倒好,给我忘了。”
 




    “他人呢。”
 




    “溜到同学家躲灾去了。”
 




    周旋轻轻笑出声。
 




    简单话完家常,林秀榕关心道:“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周旋说:“能有什么事。”
 




    “你这些年一直报喜不报忧,能主动给我打电话,肯定心里难受。”林秀榕叹息一声,“无论发生什么,妈都无条件支持你。”
 




    周旋没再强忍着,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妈,我和他好像走不下去了。”
 




    林秀榕没直接问原因,说:“像我们那代人,盲婚哑嫁,稀里糊涂也就过完了大半辈子,感情是越处越有。你们这代不是这样,节奏快,选择多,分分合合其实不算什么,得过且过,问心无愧就好。”
 




    周旋说:“可我也不是完全问心无愧。”
 




    林秀榕说:“人有七情六欲,哪个不是感性动物?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挡也挡不住的,但都会克制,会不会和能不能是两码事。旋旋,千万别把别人的错误分担到自己身上。”
 




    周旋说:“您对我这么有信心,确定我不会犯错。”
 




    “我自己的闺女我还不了解。”林秀榕说,“不过小宁他……”
 




    “妈,这事我回头再跟您说。”
 




    “也好,你自己先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林秀榕说,“不管怎么样,做了决定就别反悔。”
 




    周旋说好。
 




    又聊了几句,挂电话前,林秀榕嘱咐道:“网上有句话,叫什么……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妈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但说出来你肯定能懂。”
 




    周旋喉咙发涩,哑声说:“我知道了。”-
 




    宁夷然飞热城前一天,正赶上周旋休息,她在宿舍闷头睡了一整天,断断续续地做梦,出了一身汗,唇色白得渗人。
 




    林立静见周旋一动不动,吓得不轻,赶紧把她喊醒了,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吃一块,补补血色。
 




    周旋刚咬了一口,宁夷然打来视频。
 




    她嘴里泛苦,勉强咽下了,把视频转接成语音。
 




    周旋直白地跟他谈分手,看似冷静,埋在被子里的手却在发抖。
 




    从事发到事了,短短三天时间,她知道自己压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洒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听筒里安静了很久,空气凝结成冰。
 




    过了几分钟,宁夷然开口:“旋旋,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
 




    周旋说:“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原因呢。”宁夷然问,“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沉默。
 




    宁夷然放低姿态:“就算要散,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不是么?电话里说这些太草率了,我不同意。”
 




    周旋说:“不管见不见面,或者你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你今晚先好好休息,等我明天去找你。”宁夷然语气凝重,“就这样,先挂了。”
 




    电话只剩忙音,催得人心烦意乱。
 




    周旋把手机扔到床上,食不知味地吃完那块巧克力。
 




    一旁的林立静张张嘴,想问些什么,看她状态比刚刚还差,忍下了-
 




    隔天晚上,周旋如约见到宁夷然。
 




    她没让他直接来营地,而是去机场跟他汇合。
 




    宁夷然在穿搭方面一向讲究,舟车劳顿大半天,衣服上都是褶皱,却不管不顾。
 




    睡眠太少的缘故,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在出口找到她那一刻,投来的眼神,叫周旋觉得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周旋没去迎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夷然朝她走过来,习惯性地拿过她手里的拎包,放到行李箱上,空闲那只手要去牵她,被周旋躲开了。
 




    宁夷然动作一顿,收了手。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
 




    宁夷然当初费心思从北京托运来的那辆车始终停在那,方便他们随时见面。
 




    车厢里开了十足的暖气,还是实打实的冷。
 




    周旋没给自己和他留出太多缓冲时间,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谈吧。”
 




    宁夷然启动引擎:“不急。我们先去个地方。”
 




    周旋细微地皱了下眉:“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叙旧。”
 




    “旋旋,我大老远飞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分手。”
 




    僵持到最后,谁都没妥协。
 




    宁夷然锁上车门,调高空调温度,把
 




    车开去市里一家星级酒店。
 




    到了目的地,他倾过身,要帮她解安全带。周旋低声说:“我自己来吧。”
 




    宁夷然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排斥了?”
 




    “我有洁癖。”
 




    宁夷然喉结一滚,没说话。
 




    这家酒店他们之前来过,不是同一间套房,家具摆设却大差不差,那些回忆不受控地涌进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从初秋到深秋,物是人非。
 




    周旋先一步进门,往里走,靠落地窗那儿摆了张餐桌,食物还冒着热气;地上洒满了芒草和淡蓝色蝴蝶兰。
 




    他的浪漫只增不减。
 




    宁夷然来到她面前,摸出外套口袋里的丝绒盒子,里面躺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周旋不声不响地瞧着,表情没太大变化。
 




    宁夷然摘下戒指,问她:“你愿意……”
 




    周旋吸进一口气,轻声打断他:“宁夷然,我已经不愿意了。”
 




    宁夷然说:“我如果说,我和梁杉没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你还愿意吗?”
 




    周旋不答反问:“我之前送你的那张护身符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