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消失的杨国忠?

 裴徽缓缓转过身。

 晨曦的微光此刻稍稍明亮了些,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如同刀削斧凿,冷峻而威严。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风尘仆仆的甲娘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了然。

 这结果,在他预料之中,甲娘的执行力从未让他失望。

 “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如同磐石落地,“此事全权由甲娘你一力操控,做得很好,确是辛苦了。将士们亦劳苦功高。”

 他目光扫过甲娘身后肃立的几名同样疲惫的亲卫。

 “多谢殿下体恤!”甲娘连忙低下头,头盔的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但那愧疚之色却更加浓郁,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然……此事尚有重大疏漏,卑职正要向殿下请罪!”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仿佛要鼓足勇气说出那难以启齿的失败,“杨国忠与延王李玢二人……下落不明!卑职率部仔细搜寻马嵬驿及周边数十里,掘地三尺,盘问所有可能知情者,至今未能寻获其踪迹!活不见人,死……未见尸!”

 “下落不明?”裴徽的声音瞬间低沉下去,如同闷雷滚过铅灰色的云层,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冻结。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锁定了甲娘,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锥,让甲娘感到脊背生寒。

 他没有立刻爆发雷霆之怒,只是那两道剑眉向中心骤然蹙拢,仿佛有千斤重担压下,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杨国忠!李玢!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根毒刺,瞬间刺破了裴徽刚刚因为掌控新军而略感顺畅的心绪。

 杨国忠老奸巨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玢身为皇子亲王,身份敏感,多少是有一些号召力的。

 这两人若搅在一起,绝非单纯的逃亡可比!

 其背后可能隐藏的复辟图谋、煽动蜀地乃至江南的叛乱,足以让他刚刚铺开的棋局陷入巨大的变数!

 一股冰冷的警觉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沉重。

 “是否确定杨国忠和李玢是在一起失踪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珠砸在地上。

 甲娘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无形压力,头颅垂得更低,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如同在汇报十万火急的军情:“回禀殿下,眼下尚不能确凿判定杨国忠是否与延王李玢同行!混乱之中,线索纷杂,两人最后被目击的时间地点皆不相同。”

 “卑职已派出最精锐的数组探子,分作数队,循着所有可能的蛛丝马迹——车辙、马蹄、丢弃的杂物、零星逃散的仆役——全力追查杨国忠的去向。”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他逃亡的大方向,是朝着蜀地去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头盔下的英挺面容掠过一丝明显的迟疑,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裴徽何等敏锐,目光如电,立刻捕捉到了甲娘这细微的欲言又止。

 他向前微倾身体,高大的身影在晨曦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目光如炬,直刺甲娘:“杨国忠……莫非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心中已有答案,能让杨国忠这个在长安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嗅觉极其灵敏的老狐狸在千钧一发之际脱身,绝非偶然!

 而且这内情,很可能就出在他身边的核心圈层!

 “殿下英明!”甲娘心中一凛,如同被冰冷的箭矢射中,知道再也无法隐瞒,立刻道出实情,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和无奈,“是……杨暄!”

 她吐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沉重。

 “他……暗中遣了一名心腹死士,一直远远尾随着昏君的车驾,蛰伏待机。”

 “就在殿下亲率大军在马嵬驿救走贵妃娘娘之前,场面极度混乱,杀声震天,护卫崩溃。此人便觑得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快马加鞭,不顾一切地抢在事变彻底爆发、我方完全封锁道路之前,赶至杨国忠临时驻扎之处通风报信!”

 随着甲娘的叙述,城头的风似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冰冷的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远处关隘下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士卒换岗的口令,更衬得此处的寂静压抑。

 “杨国忠因此得以带领其豢养多年、装备精良的一百多名精锐护卫,趁乱提前遁走!其动作极快,路线诡秘,显然是早有预案!卑职无能,虽在通往蜀地的主要隘口布下拦截,却未能及时截获此人!请殿下治罪!”甲娘的头颅深深低下,等待着雷霆之怒。

 “杨暄……”裴徽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愤怒、失望、理解、惋惜……种种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交织翻滚。

 杨暄是杨国忠的长子。

 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选择了效忠裴徽,统领着裴徽麾下最神秘也最强大的长安地下组织之一“煊赫门”,立下汗马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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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徽视其为得力臂膀。

 他深知杨暄的处境——夹在效忠的主公与生身父亲之间,那份煎熬与痛苦,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行走。

 裴徽信任杨暄的忠心,也理解其苦衷,故在策划针对杨国忠的核心机密时,从未让其参与其中,甚至刻意将其调离相关区域,安排他负责长安城内另一项重要任务。

 杨暄此次未跟随杨国忠逃离长安,这本就在裴徽的预料之中,他甚至听闻了那场父子间的激烈冲突,杨暄几乎是以命相搏才得以留下。

 此次泄密,恐怕是杨暄在巨大的痛苦深渊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保全父亲性命而做出的、违背自己忠诚的抉择。

 裴徽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悠远而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包含着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理解、对一份忠诚最终撕裂的惋惜,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杨暄处境的同情。

 他并未如甲娘所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脸上反而没有对杨暄的明显怒色,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和陷入沉思的凝重。

 他背过身,再次望向迷雾中的群山,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