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第3页)

他希望自己是单眼皮,尖下巴,长人中,秀气。

这样,也许他也可以成为唯一。

这天回到家里,气氛不大对劲。杭樾换了身衣服,明显打扮过自己,常年挽起的头发放下来,显得温柔,眼眶却红红的。

他问怎么了。

杭樾哑着嗓子叫陈旭出来,然后让杭敬承叫哥哥。

杭敬承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礼貌又不失亲切地打招呼。

然而他心里却下意识地、可悲地、可耻地滋生担心这种情绪。

杭敬承那几天疑神疑鬼,每天留心着杭樾陈和的对话,或者是陈旭的态度,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笑自己多心,并为自己的多心感到愧疚。

然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杭樾有天以为杭敬承不在家,在客厅跟陈和讨论杭敬承的去留问题。

“......小旭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但是敬承毕竟在我们身边这么多年?总不能把他送回去吧,你觉得呢?......”“谁不疼自己孩子呢,你想小旭想得多厉害自己知道。诚弟那边肯定也盼敬承回去啊,小时候多宠他,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不是有维伊么.......”

“再说,过段时间再说。”

夫妻俩语气并不激烈。

杭敬承在角落呆了好久。

这天之后,杭敬承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自己听到的这段对话和这种心思。

有天在便利店买水,碰到一个小女孩,似乎是看上一个头绳,问奶奶可以买吗。

这位奶奶瞧着并不富裕,跟小女孩争了几句,大声叫她去问售货员,要几块钱。小女孩被吼得脸红,犹豫片刻,还是去问了售货员。

售货员说五块,奶奶瞪小女孩,从手绢里翻出一张五块钱,甩到地上。

当时杭敬承旁边是施鑫,他帮小女孩捡起钱,买了头绳,叫她赶紧去追奶奶。然后他跟施鑫说:

“十三斤。我感觉我就是那个五块钱的头绳。”

就是可以买。但是这个钱啊,得扔到地上,才能匹配他的价值。

施鑫没听懂。

后来杭敬承自己觉得这话不妥。

再也没有提过。

虽然陈和心疼亲生儿子,动了送杭敬承回去的心思,但杭敬承毕竟察言观色会来事——陈旭喜欢上世纪的港城烂片,杭敬承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片子。后来陈旭被他拿下,公开表示希望他能长久住在家里。

如果杭敬承想的话,这种局面大概可以维持下去。

但是某个早晨,他忽然就不想了。

这天早晨天气阴沉沉的,飘起雨丝,街边不知道哪个店在放邓丽君的甜蜜蜜,他因为发烧没什么力气,骑车背着空餐盒,路过早餐店时应该买早餐,也忘记了。

他忽然崩溃。

在那些重复的看不到未来的生活面前,他如此渺小,束手无策。

他于是在飞驰而过的车辆面前放弃了对自行车车把的掌控。

杭家姐弟毕竟年近半百,什么事都经历过,很快猜出他的心思,并对此表示不解。杭敬承只说自己是一时冲动,一时糊涂,他们并不怀疑这个说法。

关于早慧这件事,是杭敬承十岁之前,去江城时,遇到昌明法师,他点破的。

早慧的人是没有配备铠甲就要去荆棘里打滚的。

车祸这事发生在高一上半学期,因为全身多出骨折和器官损伤,杭敬承足足休息了七个月,于是次年重读。

关于陆敏,他在第一个学期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体育课上因为她太紧张,他留意了一下。后来音乐课上,老师挑人随便唱什么,她唱了首非常有年代感到甜蜜蜜。

他当时刚重温了张曼玉和黎明演的甜蜜蜜,因此多看了她几眼。

重读这年,杭敬承找了个借口,不住家里,在外面租房住。杭诚杭樾默契地不提他的去留问题,但每家都会给他生活费,物质方面,杭敬承从小就没被亏待过。这让他在被告知自己要去京市陪弟弟读书后,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

已经得到那么多了。

还能提什么要求呢。

杭家真切地给过他良好的教育和优秀的出身,所以他应当,也必须心怀感激。

他的确心怀感激,所以做了许多违背本性的事。比如他并不喜欢围棋,但是杭家有些事需要仰仗施爷爷,他就得跟他搭上话。

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大家都会开心。

杭敬承在即将离开历城的这个学期,情绪跌到谷底。

托那场车祸的福,他时常有借口不参与集体活动。废旧的教学楼是他的基地,懒得回出租屋,就在这里休息。

偶然发现的一天,有个女生在空教室里练吉他。

很糟糕的曲子,并不适合她。

他仔细忍了忍,发现是那位容易害羞紧张的小同学,于是放轻脚步,没打扰她。

《倔强》这首歌很不适合她,她自己唱着也别扭,被这歌声折磨几天后,试探性在墙上抄了点别的歌的歌词。

她果然练习之余会弹那些歌。

比如甜蜜蜜,比如大城小爱。

她的曲库非常古老,偶尔也有些近点的,比如凤凰传奇。她偶尔哼两句,并不唱就是了。

陆敏大概知道他的存在,不过不清楚他的身份,她也并没有想要跟他见面的意思,只是日复一日地练习。

他也就更大胆地在黑板上留下更多字迹。

有时候故意逗她,说中午要开会。

陆敏急急忙忙跑回去,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抱着吉他坐在窗边生闷气。她刘海湿哒哒地粘在脸颊旁边,半晌,一动也不动。

可是就算这么生气,在看到他发牢骚的只言片语后,她还是会偷偷给他留薄荷糖——绿色包装纸的柠檬薄荷糖。

那天她还破例唱了他抄在墙上的歌。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那天女孩刷得泛白的鞋子点地时哒哒的声音,还是不暖不燥的天气,是她额前毛绒绒的碎发,还是光柱里浮动游离的尘土,是她温柔里带着愤怒又无力的声嘶力竭,还是那吉他老旧的面板上细微的裂痕——他久违地感到鼻酸。

生死一瞬间,他经历过,却从来没有体悟过。这歌短短的瞬间里,仿佛能在她身上看到答案。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情窦初开,到底什么才算喜欢。他知道自己必然会离开,能做的只有偷偷捡走丛致远丢下的她的那盆水仙花,或者是趁某个下雨天,在公告栏更换之际,剪走她那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