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安宫牛黄丸
乾隆四十八年孟夏，横江镇笼罩在湿热瘴气之中。回春堂李济川掌柜立在檐下，望着青石板缝隙间蒸腾的浊气暗自心惊。晨起诊过三例高热神昏者，皆现舌绛苔黄、脉滑数之象，这般暑热挟痰之证，竟似《温热论》中所载"逆传心包"凶候。
"先生！孙家娘子又厥过去了！"药童阿桂的疾呼穿透雨幕。但见两人架着个青布衣衫的妇人踉跄而来，那妇人面色潮红如染朱砂，襟前沾着黄浊痰涎，十指拘挛如鹰爪。
李济川疾步上前，三指搭其寸口，但觉脉象滑数如滚珠走盘，重按反见弦急。"热毒壅盛，痰蒙清窍。"老者目光扫过患者肿胀如李的喉头，沉声吩咐："速取瓷针、灯盏，备安宫牛黄丸！"
阿桂利落地将灯芯草浸入桐油盏，李济川执三棱瓷针在火焰中灼过，忽道："且慢！先察十二井穴。"指尖划过妇人十指末端，见中指井穴处血络紫胀，当即取毫针浅刺中冲穴。随着暗红血珠渗出，妇人喉间"咯"地一声涌出黄稠痰块。
"此乃叶天士'急刺窍络泄热'之法。"李济川边拭针边对徒众讲解："《针灸大成》有云'凡中风痰厥，先刺十宣，后取人中'。"话音未落，却见妇人再度目睛上视，牙关紧咬，当即以乌梅擦其牙龈，趁其口开之际，将裹着金箔的安宫牛黄丸置于舌上。
药室深处忽有光影浮动。牛黄化身的金甲将军虚影按剑而立，其声如金玉相击："此证脉滑数而实，舌绛苔黄燥，正是吴鞠通所言'邪热内陷，痰热闭窍'之候！"对面朱衣少女朱砂闻言蹙眉："将军莫急，妾观此妇素体阴虚，君不见其耳后青筋隐现？恐需珍珠姊姊镇摄浮阳。"
这番争论却令李济川手下微滞。忽忆及月前诊治的盐商吴姓小儿：亦是高热惊厥，然其面青肢冷、脉沉细微，当时误用安宫丸反致冷汗淋漓，幸得及时更用苏合香丸转危为安。《小儿药证直诀》"急惊属热、慢惊属虚"八字赫然浮现，执药之手愈发沉稳。
"取鲜竹沥半盏化开药丸！"老者突然喝道。阿桂忙将新取的淡竹沥温热，只见琥珀色药液裹着金衣丸药，渐化作流光溢彩的琼浆。此中暗合《本草备要》"竹沥性滑流利，善透经络之痰"的记载，更助药力通达窍络。
灌服片刻后，妇人突然剧烈呛咳，喷出数枚枣核大小的硬痰。李济川眼疾手快，银针连刺人中、内关二穴，指压劳宫穴施以揉运之法。但见患者十指渐松，眼睑微颤，正是《针灸甲乙经》所述"刺人中治尸厥，刺内关通阴维"之效。
"先生快看！"阿桂突然指向妇人颈侧。原本紫胀的耳后血络竟如退潮般消减，舌面绛色转为红活。李济川长舒一口气："热毒已有外透之机，速备至宝丹备喘促之变。"转头却见药柜上《温病条辨》无风自动，停在"安宫牛黄丸方论"处隐隐生辉。
暗室中，麝香幻化的白衣公子正执卷沉吟："吴瑭先生此方，实脱胎于万密斋牛黄清心丸......"话未说完，忽被黄连沙哑的嗓音打断："且看《外台秘要》紫雪丹配伍，石膏、寒水石之属......"众药灵的争论声渐渐化作药室氤氲的香气，与横江镇的瘴气缠斗不休。
暗室烛火摇曳，十二道身影投在《伤寒杂病论》残卷铺就的墙壁上。牛黄化身的金甲将军将佩剑横置案头，剑鞘"豁痰解毒"四字在琉璃灯下泛着冷光："诸君请看嘉庆八年医案。"虚空中展开泛黄纸页，正是吴鞠通亲笔批注："丁亥夏治张氏妇，神昏谵语三日，服此丸半日即苏。"
水牛角所化的玄甲武士忽然单膝跪地，甲胄间渗出淡青气息："某家曾见《肘后备急方》载，角丝合黄连可解温毒发斑。"言罢展开臂甲，露出内侧镌刻的《名医别录》残句："犀角（注：古用水牛角代）味苦咸寒，主疗时气寒热，头痛火热。"
"此言差矣！"朱砂幻化的红衣少女霍然起身，腕间金铃脆响，"《本草经疏》明示，妾身镇心安神之功，须佐珍珠甘寒制其燥烈。"说着指向墙角木柜，那里赫然摆着万历年间江瓘《名医类案》——某医误单用朱砂治小儿惊风，致目赤烦渴之症跃然纸上。
麝香白衣公子轻叩案上铜炉，炉中升起缕缕青烟化作人体经络图："诸君且观，小弟辛温之性虽可通十二经，然《雷公炮炙论》有云：'麝香遇冰片，走窜之力倍增'。"蓝衫冰片少年闻言点头，袖中飞出《本草乘雅半偈》残页，其中"冰片引诸药入脑髓"八字熠熠生辉。
黄连同赤袍兄弟黄芩并肩而立，二人衣襟分别绣着"泻心火"与"清肺热"篆文。黄连指向虚空中的《温病条辨》文字："吴瑭先生将吾等置于黄连解毒汤中，正是取苦寒直折三焦相火之意。"忽有金铃脆响打断其言，却是栀子黄衫童子捧着《丹溪心法》现身："朱震亨先生治热郁胸膈，独取小子配淡豆豉，此乃'火郁发之'妙法！"
珍珠素衣女子拨动怀中阮咸，弦音荡开《神农本草经》虚影："妾身出自合浦，性甘咸寒。《千金要方》载孙真人用妾身配伍朱砂，治妇人血热心悸。"雄黄黄衫少年腰悬《疫疹一得》急道："余师愚先生清瘟败毒饮中，小弟与石膏、知母同用，专解疫毒缠喉之险。"
郁金华服文士突然展开手中《临证指南医案》，叶桂亲笔医案浮现空中："乾隆壬寅诊钱某，热入血室而谵妄，取在下郁金配在上牛黄，正是升降相因之法。"说着指尖轻点，医案中"凉血不留瘀，解郁不伤正"十字忽然放大。
牛黄将军突然剑指西南角："梅师《集验方》曾载误治案，诸君可知？"众人随剑光望去，但见虚空中显现弘治年间某医案卷：医者将麝香、冰片与肉桂同用，致患者鼻衄不止。金甲将军沉声道："此等温开寒开混用之弊，当引以为戒。"
"将军所言极是。"黄连抚须接道，"《本草纲目》三十四卷明示，吾等苦寒之品若遇真寒假热证，便是催命符咒。"话音未落，众药灵齐齐望向暗室东侧——那里悬着苏合香丸的组方图，丁香、安息香等辛温之药正泛着暖光。
麝香公子忽然挥扇展开《和剂局方》："诸君且看紫雪丹配伍，石膏、寒水石与硝石同用，其清热镇痉之力..."话未说完便被冰片少年打断："然其缺了牛黄兄豁痰之能，吴鞠通先生故言'安宫之妙，在痰热并治'。"
正当争论不休时，水牛角武士甲胄突然嗡鸣，显出《外台秘要》残卷影像。众人凝神看去，王焘记载的"犀角地黄汤"正与当下症候重叠：热陷心包、耗血动血。牛黄将军见状长叹："若遇衄血发斑之变，便需请生地黄、丹皮诸位出马了。"
郁金文士突然以指蘸茶，在案上绘出人体三焦图："叶天士云'卫之后方言气，营之后方言血'。今邪已入营血，当遵吴又可'逐邪勿拘结粪'之论。"说着在图中标出药力循行路径：麝香冰片透达膜原，牛黄水牛角直清心营，黄连黄芩横扫气分余热。
珍珠女子轻拢鬓间珠钗："妾身尚有一虑，朱砂雄黄虽效捷，然《本草衍义》警示'中病即止'。"栀子童子闻言跳上案几："正是！待神清热退后，当如张景岳先生所言'善后必本先天'，转为六味地黄汤调理。"
雄黄少年突然取出嘉靖年间《瘟疫论》拓本："吴有性先生治疫经验..."话音未落，众药灵忽然身形微晃——原来外间李济川正将药丸化入竹沥，十二味药气在患者体内已开始交融激荡。
药室深处的《雷公炮炙论》竹简忽然泛起青光，十二道身影在缭绕的药香中渐次凝实。朱砂幻化的红衣少女赤足踏过虚空，足踝金铃每响一声，便有《本草衍义》的篆文在青砖地上浮现："水银阴毒之性，炼为朱砂方得镇心安神之功。"
牛黄金甲将军立于《神农本草经》幻化的青铜鼎前，剑指鼎身"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字样："某家承蒙吴鞠通先生抬爱，在此方中担纲君药。"说着展开嘉庆年间会稽徐氏医案：某书生温病神昏，单用牛黄一钱冲服即苏，正是《本经逢原》所谓"牛黄得日月之精，通心主之神"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