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御史中丞涂节
这时,江夏侯周德兴站出来怒声斥道:“周王殿下,您这一声‘叔伯’我们实在承受不起!就拿我的独子来说,若殿下真的念在情分上,又怎么会执意斩草除根呢?虽然家严管教疏忽,有过错在先,但终究是我的亲骨肉啊!倘若您仅惩罚教育一顿,甚至让他吃些苦头、关进牢房,只要留条命在,我都愿意接受,并且感恩戴德。”
“可是殿下——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当他亮出丹书铁券的时候,殿下为什么还不依不饶?当年先帝颁赐丹书铁券时曾明言:持者犯法免死!殿下莫非不清楚吗?为何还执意要动手?他是我仅有的一子啊!”
朱楠却异常冷静,反问这位义愤填膺的父亲:“江夏侯还记得当年追随先皇于凤阳招募兵士的场景吗?那时的凤阳,生民涂炭;那时的您,日子过得又怎样?为何会投效于我父皇麾下?不就是希望能改换门庭么?”
“而今您已然飞黄腾达,成为开国功臣,便开始骑在百姓头上为所欲为了吗?难道您年少立志,披荆斩棘这么久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成为昔日将您逼至绝境的大元官员吗?”
或者,“又或许,从始至终您内心向往的正是大元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的生活方式,渴望重温他们的压迫手段如何让民众造反的经历吗?”
随着质问声落,周德兴涨红了脸:“放肆!我们何时做过这种事?”
然而朱楠却嗤笑一声,“真的没做么?”
“难道不是吗?你儿子的种种行径,不正是从前那些元朝官员常干的事情吗?”
“**抢掠、压迫良民、侵吞田产、强迫劳役,这些岂不与当年的元朝官吏如出一辙?”
“江夏侯,你清楚这些年被你儿子糟蹋了多少清白女子吗?又有多少家庭因他而破败流离?”
“你知道现在的凤阳,你的故土,当地的百姓视你们这些权贵家属如猛兽毒蛇吗?”
“这和过去我们痛恨元朝官员时的感受又有什么两样?”
“父皇带领你们浴血奋战,跨越重重生死难关,创立的大明江山,就任由你们这样践踏?”
朱楠这句话出口,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了寂静无声。
此时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朱楠的话仍在群臣耳边回荡。
朱元璋面容冷峻,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宽慰之情。
徐达望着朱楠的目光中带着赞同之意。
周德兴则面红耳赤,心底其实明白自己儿子是个怎样的恶徒。
他一直认为,儿子年纪尚小,犯些过错不足为外人道,等长大成熟自然会改过自新。
可他未曾察觉,他的放纵使儿子越发变本加厉,逐渐走向无法无天的地步。
“就算我的儿子十恶不赦,殿下也不能因此杀了他啊!我承认他犯了错,殿下无论怎样惩处都不算过分!”
“可他已经搬出了丹书铁券,殿下仍然要杀,莫非陛下赐予的丹书铁券在殿下眼里便成了废纸一张?”
周德兴咬牙切齿地据理力争。
他不否认儿子有错,但既已亮出丹书铁券,是不是该饶他一条命呢?
朱楠冷笑一声:
“你们还有脸提丹书铁券?”
这一下周德兴彻底恼怒起来:
“殿下这是何意?丹书铁券分明是陛下恩赏之物,是用我们拼上性命换来的,为何就不能提及?”
此刻,其他勋贵望向朱棣的目光也带有敌意,尤其几个同样受牵连者脸色愈发难堪。
朱楠冷冷道:
“丹书铁券的确是父皇对你们的恩宠,也是对你们曾经为大明、为天下苍生做出贡献的一种认可。”
“但绝非你们为非作歹的护身符!”
“确实,父皇当时恩赐丹书铁券时说过,即便犯法也不死罪,那是考虑到将来你们年迈糊涂时能有一次弥补机会。”
“但从没料到,你们竟然借着它去欺凌弱小、横行霸道!”
说到这里,朱楠语气更加严厉:
“若父皇早知你们及家眷会倚仗它胡作非为,无所忌惮,他绝不会给你们颁发那什么丹书铁券!”
“即便假设丹书铁券能免除死刑,那又能挡几回?”
“单凭你们儿子造下的孽,恐怕就算杀一百次都偿不够!”
“这张丹书铁卷能保住他们几个脑袋?让他们少掉一颗头我还觉得亏了!”
听到朱楠这番话,周德兴的脸色瞬间变得乌黑。
“你......”
“少拿那些虚礼来搪塞!我刚才说的话难道不对吗?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都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们,就你儿子犯下的这些罪行,该砍多少次头?”
朱楠语气强硬,目光紧紧盯着周德兴、傅友德等五位公侯,咄咄逼人。
周德兴被质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极差。
傅友德等人脸色同样凝重,无可辩驳。
其他几位公侯彼此对视,无人敢出声。
看着众人的反应,朱楠不再啰嗦,直接进入正题:
“我也不多废话,就问在场的各位公侯三
个问题。”
“第一,当年你们浴血奋战、披荆斩棘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想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吗?”
“第二,你们辛辛苦苦建立功勋又图个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让子孙家人为所欲为,任意欺压百姓吗?”
“第三,你们追随父皇建立大明王朝,到底为了什么?是打算让它成为第二个元朝那样的暴政天下吗?”
“若是这样——那好,我朱棣的人头就在面前,你们可以随时取去,我绝不抱怨!”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要问你们了:自大明成立以来,你们这些身为公侯,到底干了多少好事呢?放纵家人,横征暴敛,掠夺百姓财物,侵占良田农亩,残害无辜乡里,难道这就是你们受封的使命吗?”
“父皇常告诫我们兄弟几个,我们大明从一片废墟中起步,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厌贫,日子过得极其困苦。”
“父皇心怀百姓,勤俭节约,连一顿饭也只用四菜一汤,每日睡不过三个时辰,不敢有一日耽误处理国事。”
“自从他即位以来,时刻以勤勉督促自己,每天天还未亮便上朝听政,直至夕阳西下才回宫歇息。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想着国家的大计,睡不好觉时起身看天象。
一旦发现天象有异,就担心哪处百姓的事情尚未解决,马上记下来安排下去。”
“就连吃饭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就写下来,贴在身上。
身上的衣服经常满是条子,连他的宫殿内墙和后宫都贴满了待办事项。
事情做完之后才会把这些纸条撤下来。”
“如此日夜操劳,父皇倾尽全力为了什么?难道就是给你们机会去糟蹋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吗?”
“难道在你们眼里,这天底下只是老朱家、是父皇自己的东西,与其他人无关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何不问一问那些曾经效忠元朝的官吏,在他们面对腐化的时候怎么想的?”
“若满朝文武都不顾及这个大明江山的前途,也不将大明百姓的安危当作己任,那么为何还要当官封爵?不如解散得了!照此发展,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像当初反抗元朝那样起义推翻你们!”
朱楠一番话说完后,转身对着朱元璋施礼道:
“父皇,之前您问我有什么理由杀那五个人。”
“儿臣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不杀了这五人,凤阳的百姓就要率先反抗咱们了!”
“《阿房宫赋》中有云:'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当今凤阳百姓的现状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若是我今日不杀他们平复民怨,真的要等到百姓彻底无法忍受揭竿而起才去补救吗?”
“所以,儿臣不得不杀,也不能不杀!即使被冠以欺君罔上,甚至是大逆不道之罪,那我也必须要杀掉他们!”
“这就是我的理由。”
听到这铿锵有力的话,整个殿堂再次陷入沉寂。
大臣们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众多的公候纷纷垂下头,眼中满是忐忑与不安。
他们万万没料到,在朱元璋提及凤阳事件时,会将事态渲染得如此严峻。
这不就是家眷对百姓稍有欺压的问题吗?怎么竟上升到了这般严重的程度?
此时此刻,大殿中的众位大臣们正沉浸在思索中,公候们也各自心中难安。
一个声音忽然在殿中回响而起:“我早已耳闻周王殿下口才了得,如今一见,方知名声无虚。”
只见一名官员从容地从群臣间走出。
百官视线瞬间聚焦在这名走出的人身上。
此人正是御史中丞涂节。
他先是面向朱元璋行礼致意,再转向朱棣鞠躬作答:
“殿下的言辞,小臣听得明明白白。
小臣也不禁叹服,殿下所论极有见地。
但朝廷向来有其既定规矩,无论有何缘由,都不能随意破坏。”
“关于殿下在开封之事,小臣无话可讲,毕竟那是您封域范围所在,若没有朝廷确切约束藩王处置领地内事务的规定之前,擅自主张处理一些本地的官吏也未必算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