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灰飞烟灭
准噶尔四部贵族全部反叛,策楞战死,而驻扎伊犁的兆惠消息全无,且当时大军都随策楞出去追杀阿逆了,留给他的人并不多,因此在大多数官员看来,他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次变乱意味着清廷之前两次平定准噶尔的战果全数丢失,之前的劳师远征全部白费。
皇帝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便急火攻心,病倒了。
但是,严峻的形势不会因为他身子不适就缓和。
每日送上来的军报、奏折堆积如山,军机处的臣子们也是常常请见。
皇帝之前处理政务已经力不从心了,如今仗打了三年,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填进去几千人的军队和数名官员,这个结果更是把他的心气消磨殆尽。
甚至他心里在隐隐埋怨,要不是之前那些主战派大臣还有阿逆这个天字号第一混球要打,自己说不定也就不会决定开战,那么达瓦齐西征哈萨克汗国后国力自然亏虚,也不一定会闹出如今的局面。
而朝廷上,也有人抱有和皇帝同样的想法,很快,类似于“这场仗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打”的言论开始出现。
虽然皇帝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种话从官员口中说出来,无异于质疑皇帝的决定。
虽然都察院中立刻有一名官员参劾了持有这种论调的人,但这种话出现,已经彰显朝廷对平定准部已经失去了信心。
这时,傅恒站出来,严厉地驳斥了这种论调,并主动请缨,领兵往准噶尔平叛。
皇帝当然是不想让傅恒出征的,傅恒会不会进一步坐大还是小事,现在朝廷千头万绪的事情都得傅恒拿主意,要是傅恒一走,这些事情可就压到皇帝头上来了。
傅恒道:“准噶尔几度背叛,如果不把他们完全打服,不仅是准部一地会成祸患,他们还可能勾结沙俄外敌,西南、东南那些潜藏的不驯之人也会认为我大清不能再战,到时候更可能有人兴兵作乱。且准噶尔内部几度生出篡逆之事,百姓、部落首领与达瓦齐、阿逆等都是离心离德,现在四大首领也未见得铁板一块,又打了两年的仗,粮食和牲畜必然不足,这时候更要一鼓作气,不能给他们缓过来的机会。”
皇帝盖着一件海貂龙大氅,瘫在榻上沉默,进忠进来,对皇帝道:“皇上,皇后娘娘上了笺表,端淑长公主和柔淑长公主也递了折子,您看看吗?”
皇帝把笺表拿过去打开一看,皇后提出要裁减长春宫一半用度,将自己的俸银和璎珞、明玉两名大宫女的月例缩减一半,裁撤长春宫中一半人手,令其提前出宫,还要捐出陪嫁的首饰,减用一半胭脂水粉,如此虽然省下的不多,也是彰显皇家与大清军民共克时艰。
两名长公主也提出捐出财产,支援朝廷。
皇帝叹了口气:“皇后与妹妹们顾全大局,朕很欣慰,只是钱财是一回事,只是如今,又有谁能为朕远征平叛呢?”
他正扶额沉思,进保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难掩惊喜:“皇上,前线八百里加急,兆惠大人,兆惠大人成功突围到了乌鲁木齐!”
此言一出,皇帝一下站起来,海貂龙大氅滑到地上也没发现。
傅恒也是又惊又喜。
之后,前线的军报陆续送到,原来当日四大部贵族齐齐叛变,将时年四十九岁的兆惠与两千蒙古兵、数百官兵围困在伊犁。守将永贵、莽阿那劝兆惠道:“与其束手待毙,何若全师以归,且战且行!”
于是兆惠带着一支孤军竭力突围,见着准军就杀,甚至反过来追杀前来拦截的准部军队。而四大首领本就各怀鬼胎,这一下被震慑,也不想在兆惠这里消耗己方实力,兆惠带兵突围至乌鲁木齐时,才被准噶尔贵族巴雅尔围困,但此时他也已经抓住机会,向驻守巴里坤的雅尔哈善求援。待守将图伦楚和雅尔哈善带着援军到时,兆惠又带着新补充的兵源转头去追杀巴雅尔。
兆惠之前是文官,如今却如此生猛,不但给皇帝一个大大的惊喜,也增强了上下官员对征讨准噶尔的信心。
兆惠回京后,立刻被封为世袭罔替的一等武毅伯,授户部尚书、镶白旗高官都统、领侍卫内大臣。
接着,皇帝任兆惠为定边将军,与定边将军成衮扎布、定边右副将军车尔登扎布一同出兵,三征准噶尔。
而此时,准噶尔又爆发了饥荒和瘟疫。而阿睦尔撒纳留下的暗桩,为了迎回阿睦尔撒纳,又在准噶尔境内搅风搅雨,四处挑拨,让本就混乱的准噶尔雪上加霜。
而此前达什达瓦部不堪欺凌,其王妃也效法车凌,带领族人投奔清廷,被并入阿巴噶部,举族迁到热河;噶勒杂特部受到几番劫掠,其寨桑根敦也决定归附,被并入科尔沁部。
为示大清以臣服,根敦将自己的女儿厄音珠送入宫中,皇帝一开始将其封为多贵人,赐居启祥宫,没多久便将她封为豫嫔,为启祥宫主位。另外也看在达什达瓦部的面子上,将拜尔嘎斯氏解了数年的禁足,升为常在之位,但仍让她居于年久失修的景仁宫中。
皇帝在后宫厚待蒙古嫔妃,在前朝也着意优抚几个归附的部落,消息传到准噶尔,更是令其人心不齐。
一边是强弩之末的准噶尔,一边是与准噶尔有生死大仇的三位将军和与准噶尔厮杀过许多回的兵丁,结果怎样,一目了然。
短短三个月后,曾经盛极一时的准噶尔汗国灰飞烟灭,成为了后世一处名为“准噶尔盆地”的地理概念。
阿睦尔撒纳逃到沙俄,被西伯利亚总督窝藏,最终因患天花死于一家酒厂。他死后,沙皇伊丽莎白一世便下令将这具毫无价值的尸体送还,这是后话。
三大主帅中,兆惠所得封赏自然丰厚,成衮扎布仍任乌里雅苏台将军,车尔登扎布因军功获封超勇亲王,成为他的父亲之后第二个因战功得此封号的人。
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欲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对活下来的人而言,功勋固然耀眼,但没有什么比和家人团聚更重要的了。
赵九霄在战场上立了些不大不小的功劳,换来一个五城兵马司里的官职,他现在只想在这个职位上窝一辈子,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他问澜翠:“你会不会觉得你男人有点没出息?”
澜翠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又给他也夹了一筷子菜:“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你想要的刚好是你能拿到的,这才好呢。再说了,你再勇武,还有那个,那个抓了准噶尔大将军的那个小兵也没得比,还是安生日子适合咱们。”
而澜翠口中的“那个小兵”海兰察,正在萨克达府里和他的妻子茂倩极限拉扯。
“我不去!要是让傅恒大人知道我用原本的姓氏去打仗了他一定会说他怎么跟我哥交待然后打死我的!我要是死了你以我的名义在大盛魁拿的身股怎么办啊,你不为我想也得为了你的股想啊姐!”海兰察死死抓着凳子腿,大有不挪窝的态势。
“你当初去打仗都没想过我的股,现在倒想起来了?去的是明瑞大人府上,又不一定碰上傅恒大人,怕什么!就算碰上,傅恒大人还能给皇后娘娘递折子把璎珞姑姑叫出来打你不成?你且死不了呢!再说了你小兵擒大将,名声都传遍京城了,你以为傅恒大人能不知道,看见你的名字能认不出来?哎呀赶紧走吧,你以为立了功,以后仕途就安稳啦?这好容易有个熟人,又是大官,你们还都打过准噶尔,这就是现成的同袍之情,还不赶紧去走动走动!”茂倩叉着腰数落他,末了道:“礼我都给你备好了,你去不去?”
海兰察站起身来,悲愤道:“都是那个巴鸭巴鹅的,你说他好端端地犯到我跟前做什么!”
而此次战场上最为耀眼的兆惠,经过一场生死,回到家中,只觉得恍惚。
他拜见了额娘,抱起许久未见的幼子札兰泰,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向额娘禀报道:“额娘,皇上赏赐了儿子一个荷包,听这话音,似乎是有意,让扎兰泰尚公主。”
老夫人问道:“哪位公主啊?”
兆惠道:“就是前儿炩贵妃娘娘生下的和恪公主。”
永寿宫中。
阿箬给皇帝行了礼,心道皇帝最近好像没怎么被如懿烦吧,怎么不陪着炩贵妃、和恪公主,或者那位最近受宠的豫嫔,却跑到自己这儿来了?
皇帝神神秘秘地拿来一封折子,让她看。
她推辞了一下就看了起来。
这封折子是在准噶尔四大部反叛之初写下,参奏了那些说这仗当初就不该打的官员,说这是无识之言。
现在仗打赢了,这话当然是对的,不过给她看这个做什么?
皇帝盯了她半晌,大笑道:“慎贵妃啊,你不会连你兄弟写的文章都看不出来吧?”
原来珠勒刚阿当年考到同进士出身,虽然不算是出挑,也算是全大清的读书人里百里挑一的人才了。他又是功臣之后,皇帝还得给阿箬面子,于是把他安排到了督察院任职。
在都察院待了没多久,他阿玛过世,他也按制丁忧了三年,直到乾隆十八年才重回督察院,又熬了几年的资历,做到六品都事。
他阿玛当年正是因为外族的阴谋才蒙难,帮他家查出罪魁祸首的兆惠又深陷准噶尔生死不知,朝中却出现了那样丧气的声音,这让他如何能忍?于是他便履行都察院监督之职,上疏参奏。
阿箬懵了,又听皇帝道:“你老说你弟弟笨,要朕看啊,珠勒刚阿哪笨了,这不是挺机灵的嘛。朕已经升他为经历司经历,等过两年,就升他为正四品佥都御史,给朕好好地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