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孩子不是你的

“不行,这玩意儿我可玩不来,运动量太大了。”

 

景玉农气喘吁吁地用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则拄着球拍。

 

“看着蛮简单的,玩起来真跑不动,尤其是我这新手。”

 

“如果感觉累,就说明您的身体缺乏运动了。”

 

李学武绕过球网走到她身边说道:“亚健康您听说过吧,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真要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健康和不健康我听过,什么时候又出来个亚健康啊?”

 

景玉农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会是你临时编出来骗我的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

 

李学武笑着伸出了手掌问道:“要不我扶您过去坐坐?”

 

“我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景玉农好像很在意似的,拍开了李学武的大手,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缓缓地走向休息区。

 

虽然只比李学武大了十岁出头,但在两人在一起,她最听不得与老相关含义的词汇。

 

包括李学武对她的照顾。

 

强势的性格造就了她与人相处时往往会表现出强势的态度。

 

就连李学武扶她一把都会觉得有另外一番含义。

 

“听说你又多管闲事了?”

 

回头望了李学武一眼,景玉农撇嘴道:“我还真是没想到,你这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

 

“铁汉也不是哪儿都铁,是个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吧。”

 

李学武陪着她走在一边,道:“说真的,要是胡艳秋一个人来,我绝对不会帮她。”

 

“可能是有了孩子的缘故,我现在最见不得人间疾苦。”

 

“你是见不得人间疾苦了,你把人送到程开元手里去了!”

 

景玉农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就没听说?人家都说你居心叵测,心怀不良呢。”

 

“你觉得做了好事,做了好人,当事人怎么想你知道吗?”

 

她挥了球拍轻轻地拍在了李学武的屁股上,玩笑道:“见不得人间疾苦的你可是把程副主任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疾苦人间了。”

 

“风口也好,浪尖也罢,真要恪守底线,就算我用拖拉机推他,他也上不去。”

 

李学武抬手示意了藤椅请她坐下,自己坐在了一边。

 

“他自己造的孽,这孽债和孽缘还得他自己来了结。”

 

“这倒也是,你也算帮了他一把,”景玉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万一有个好歹。”

 

“所以别人说什么我不管,只要我认为需要这么做就够了。”

 

李学武看向她笑着说道:“至少您这样睿智的人就不会说这些闲言碎语,谣言止于智者嘛。”

 

“你拿我当衡量谣言的标准?”景玉农瞅了他说道:“你是不是太低估了机关那些人?”

 

“不,我拿您比作上限。”

 

李学武用手掌抬高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道德的楷模,我终生学习的榜样。”

 

“德行吧——”景玉农听着他没溜儿的话一撇嘴,问道:“最后这件事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李学武依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墙边盛开的花朵,说道:“这个世界上感情处理不了的问题,最终都会用钱来解决。”

 

“很显然,程副主任并不缺钱,就算是缺钱,可养那对儿母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转头看向景玉农认真地说道:“这是他正视过去,纠正错误的关键一步,上面也在看着,这也算是一种坦白和表态吧。”

 

“呵——你们男人啊——”

 

景玉农轻呵一声,淡淡地说道:“永远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复杂的问题正治化。”

 

“不然呢?”李学武玩笑道:“我想程副主任总不会同她旧情复燃,撤下红旗,换上彩旗吧?”

 

“也就你能这么想——”

 

景玉农端起茶杯说道:“看得出来,他这一遭不好受。”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做什么事容易?”

 

李学武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如果您不觉得我虚伪的话,我要说当工人比当干部容易,至少不用跟人打交道。”

 

“您说呢?”

 

“呵呵——”

 

景玉农并没有正面回答,轻笑一声过后问道:“你是怎么理解当前环境下干部的生存之道?”

 

“我?我才上几年班啊。”

 

李学武看向她说道:“要问这个问题,也得是我向您请教啊。”

 

“如果您想听听我的浅见,那我就斗胆胡乱掰扯一番。”

 

见景玉农瞪他,李学武也没在意,笑呵呵地看着院里说道:“讲生存之道就有点妄自菲薄了。”

 

“您别听我说当工人比当干部容易,那是我坐在这跟您讲,是以红星厂管委会秘书长的身份虚伪地给您在矫情。”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谁不想当干部啊,都说高处不胜寒,可你看看机关里哪个不想往上爬?”

 

“所以说脚踏实地地讲,无所谓生存不生存,这个年代给了我们很多福利,应该讲奉献。”

 

“您一定不会觉得我是在唱高调,因为您能理解我的话。”

 

李学武伸出手指点了点,讲道:“居其位,谋其政,饰其人,思其志。”

 

“既为人,当知仁,既谋权,须敬业,您觉得呢?”

 

“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

 

景玉农才不会被李学武左右谈话的初衷和思想呢,她要讲生存之道,就是要纠正本源。

 

“你有没有想过,在当前的形势和环境下,其实干部是弱势群体,机关也是一种围城。”

 

“那您讲的就是哲学范畴了,”李学武端起茶杯微微摇头说道:“上升到思想的高度看问题,我可能跟不上您的思路。”

 

“我说你是在装傻——”

 

景玉农手指点了点他,道:“你听得懂,你也看得懂,甚至比班子里任何一个人都懂。”

 

“但是你这个坏蛋不老实,嘴里说着先进,实际上搞的还是中庸那一套思想,对不对?”

 

她点点头,说道:“我必须得承认你在这条路上走的非常顺,也非常的精准,但你不能说你走对了,也不能说你高明。”

 

“李学武,我今天跟你讲,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信不信?”

 

景玉农迭起右腿微微摇头道:“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准确,不可能永远算计到每一步。”

 

“只有当你对工作和责任感到敬畏的时候,才是你真正能体会到弱势群体的感受。”

 

她抬了抬眉毛,道:“只有在这个组织生态中生存下去,你才能唱高调,唱低调,唱五花八门,唱正反调,你说呢?”

 

“呵呵——”李学武瞧了她,眉眼间戏谑地问道:“我们这唱的是不是就是反调?”

 

“你呀——”景玉农打量着他,没好气地说道:“你唱的这叫不着调!”

 

——

 

“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学武送了景玉农到俱乐部停车场,看着汽车离开,转回身却见周常利出现在了保卫室。

 

周常利见他这么说也很错愕和委屈,满眼无奈地提醒道:“什么叫又啊,招工啊,领导,每个季度我都会回来一次啊,您当我是想家了回来溜达啊。”

 

“在钢城干得怎么样?”

 

李学武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到底是有媳妇儿的人啊,现在看你这穿着才像个人了。”

 

“领导,我没得罪您吧?”

 

周常利无语地看了眼大门口,轻声问道:“您要是受了气,可千万别为难我。”

 

“要不我叫老四过来?”

 

“你们真是好兄弟啊。”

 

李学武哼笑一声,转过身示意了花厅方向道:“走,聊聊。”

 

“聊聊?跟我?”周常利一副您没搞错吧的模样,道:“您确定是要叫我一起……聊聊?”

 

“不然呢?”李学武回头扫了他一眼,问道:“不方便?”

 

“没——没不方便。”周常利紧张地应了一声,随后小声嘀咕道:“我哪敢啊——”

 

“前些天去钢城,有听彪子说你在负责奉城的业务。”

 

李学武迈步上了花厅的台阶,“怎么样?辛不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有点……有点压力大。”

 

周常利对这边还是很熟悉的,每次回京都住在这边。

 

他在京城有家人,也有家,现在他学好了,家人更待见他。

 

但是,工人家庭出身的他,兄弟姐妹多,房屋注定紧张。

 

倒也不是他父亲厚此薄彼,只是同这个时代所有父母一样,对子女的照顾无能为力。

 

谁有能耐谁就出去闯荡,没有能耐的那个才会留在家里啃老本儿,也算是一种优胜劣汰。

 

周常利不回家住,一部分原因是生活环境,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早就厌恶了胡同里的逼仄。

 

大杂院,虽然是四九城平民文化的温床,但也是无奈的写照。

 

但凡有条件的,谁又愿意几十户人家挤在一处大院里呢。

 

后世你看拿着四九城户口的那些人趾高气昂,其实是时代发展红利所映衬下的。

 

实际上呢?

 

跟这个时代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虽然享受着优秀的医疗和教育等资源,但也缺乏走出去的勇气。

 

四九城围起来的可不仅仅是皇城,还有城里的人。

 

有听说去京城打工的,还没有听说京城人出去打工的。

 

再看看后世生活在京城的有钱人都来自哪里?

 

绝大对数不是本地人。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一个代人有一代人的命。

 

在周常利这一代,要么混迹于胡同,在时代的浪潮中垂死挣扎,混到户口值钱的那一天。

 

要么就像他这样,放下一切心理负担,真正地走出去。

 

好像每个年代对于具有勇气闯荡新生活的群体都不看好。

 

后世对第一批进城打工的农民如此,对第一批拥挤向更大城市的城里人也是如此。

 

周常利所说的压力可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压力,还有来自身份上的认同和生活上的问题。

 

他很意外李学武会找他谈话,在他的心里,这位早已经是看不见背影的大人物了。

 

就算是在这俱乐部里,他也只敢说认识,不敢说熟识。

 

不过既然坐在了花厅里,他倒是很坦然地讲了自己的压力。

 

李学武同服务员要了一壶茶,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