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换新宿舍(第3页)
(四)
周六放晚学,宿舍的舍友都会回家了,只剩下九月九月蜷缩在褪色的塑料椅上,看着碘伏棉签在结痂处洇开琥珀色的涟漪。阳台铁栏杆爬满赭红色锈迹,暮色正从晾衣绳上滴落,把晾晒的衣服覆染成蜂蜜的颜色。
这株仙人掌是茉莉分班前塞给她的。当时灰绿色球体只有拳头大,歪歪扭扭顶着去年开败的干枯花茎。此刻却有枚鹅黄花苞从刺丛里挣出来,像是谁用黄铅笔在荆棘里点了个惊叹号。九月无意识地将沾着碘伏的棉签抵在下唇,铁锈味混着药水苦涩在舌尖漫开。
暮色渐浓,花苞轮廓在晚风里微微发颤。她想起搬宿舍时摔碎的陶瓷杯,在台阶上碎成星星。她蹲在楼道里捡拾瓷片的手指被划出血痕。此刻膝盖的伤口又渗出细小红珠,沿着小腿蜿蜒成暗色溪流。
花苞突然轻轻弹动,最外层萼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九月屏住呼吸,看见三片花瓣像芭蕾舞者的黄纱裙裾缓缓舒展。暮光穿过半透明的花瓣,在地面投下蜂蜜色的光斑。有极淡的香气弥散开来,像是揉碎了新鲜青草混着露水的味道。
她这才注意到仙人掌根部有新发的嫩芽,像翡翠色的小手掌从沙土里探出来。搬家时匆忙抓的廉价营养土里混着碎蛋壳,此刻在夕阳下竟闪烁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晾衣绳上某件白衬衫滴落的水珠,正巧坠在花瓣褶皱里,将暮色折射成细碎虹彩。
暮色中的绽放仍在继续,第二层花瓣旋开时发出极轻的"噗"声。九月突然意识到这是茉莉说的"薄暮品种",只在昼夜交替时分盛开。去年她们站着等到深夜,最终只等到紧闭的花苞——原来不是错过时节,而是弄错了绽放的时刻。
伤口传来细密的刺痛,她低头发现血珠已经凝固成珊瑚色的痂。风掠过阳台时,晾晒的床单鼓起帆布般的弧度,那些随搬迁带来的惶惑仿佛也被吹散些许。第三层花瓣舒展时,整朵花已有婴儿拳头大小,花心吐出二十余根金丝般的雄蕊,在暮色里轻轻摇曳。
此刻夕照恰好移过花心,给每根雄蕊镀上金边,像是谁在暮色里点燃了微型焰火。当最后一片花瓣完全舒展时,整朵花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饱满弧度,像是用落日余晖吹出的玻璃器皿。九月听见自己喉间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不知是因为膝盖的疼痛还是别的什么。暮色终于漫过花瓣尖端,那抹鹅黄渐渐沉淀成琥珀色,如同被黄昏浸泡的标本。
暗蓝夜色爬上阳台时,花朵开始缓慢收拢。九月伸手触碰正在闭合的花瓣,指尖传来天鹅绒般的触感。某个瞬间她错觉花苞里栖着发光生物,那些金色光点正随着合拢动作渐次熄灭。最后一片萼片合上时,整栋宿舍楼恰好亮起灯火,某个窗口飘出吉他分解和弦的声响。
她把棉签扔进一个小塑料袋,椅腿与水泥地摩擦出刺耳声响。膝盖伤口结出完整的暗红色痂,像枚小小的月亮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起身时带起的风惊动了仙人掌新发的嫩芽,翡翠色小球在夜色里轻轻摇晃,如同未说出口的承诺悬在刺尖。
(五)
周日下晚自习后,整栋宿舍楼都在沸腾。不知哪个房间在放《水调歌头》的琵琶版。九月蹲在行李箱前整理衣服,听见背后传来包装纸撕裂的脆响。“要不要尝尝我外地姑姑寄来的鲜花饼?”短发女生突然开口。九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肚子有点饱。
后来她在天台晾衣服时,发现仙人掌被人挪到了栏杆边缘。夜风卷着花瓣跌进楼下灌木丛,那抹鹅黄很快被黑暗吞没。九月仰头望着被城市灯光晕染的夜空,突然意识到成长就像仙人掌开花——疼痛的,孤独的,但终究会从坚硬的躯壳里挣出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