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罐头厂打工(下)(第2页)

 “去年,为了生计,我怀小海七个月还在剥荔枝。"王美凤的声音混在蝉鸣里,她手腕翻转,利落地削掉颗荔枝蒂,果皮翻卷的弧度像极了B超室里游走的探头。九月注意到她小指戴着枚发黑的银戒。

 当第九筐荔枝送到跟前来的时候,九月发现自己的汗水变成了淡粉色。滴落在筐边缘的液体正顺着框架扩散,勾勒出毛细血管般的纹路。王美凤突然抓起把荔枝壳按在她后颈,粗糙的内表皮摩擦着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看西墙。”她压低声音,“管工在打盹。”

 九月的视线穿过蒸腾的热浪,看见墙根阴影里蜷着只花斑野猫。

 (八)

 第七日的阳光就像融化的荔枝蜜一样,黏稠地糊在车间铁皮屋顶上。九月机械地重复着剥壳动作,指甲缝里嵌着乳白色果肉残渣,指尖被糖分腌渍出褶皱。当她剥到第一百三十七颗荔枝时,食指指腹突然绽开细小的裂口,琥珀色汁水顺着掌纹蜿蜒,灼痛感如同含住烧红的炭块。

 “作孽哦!”王美凤阿姨的惊呼刺破车间轰鸣。这个总把工帽戴得端端正正的中年女工夺过荔枝筐,指甲盖上的红漆剥落成斑驳地图,“快去冲水,当心烂手指!”她布满茧子的手掌推着九月后背,工服上荔枝发酵的酸味混着汗味扑进鼻腔。

 厕所瓷砖缝隙爬满霉斑,水龙头呕出铁锈色的呜咽。九月把手指伸进水流,看着粉红色液体在生锈的槽底旋出螺旋。

 疼痛在神经末梢跳起踢踏舞。她们每天要剥完二十筐荔枝,指甲盖和果壳同样泛起青紫。王阿姨总说手指开裂是福气,“糖分腌进肉里,伤口好得快”,可九月分明看见她藏在手套里的医用胶布,边缘泛着荔枝汁浸透的褐黄。

 冷水冲刷下,裂口处的皮肤泛起死白色。镜中倒映着女工们,她们弯腰的弧度像成熟的荔枝枝条,发丝间黏着细碎的果壳。

 回到工位时,王阿姨已经剥完那筐荔枝。果壳在她脚边堆成小山,渗出汁水在地面画出蜿蜒的溪流。

 头顶的工业风扇搅动着甜腻空气,老钟时间跳转到16:30。小何对着窗户整理刘海,玻璃上映出她浮肿的眼睑。昨晚她说梦话时在数数:“二十一筐、二十二筐……”月光把床架铁栏的影子烙在她脖颈,像套着无形的枷锁。此刻,她正把荔枝核塞进矿泉水瓶,说要攒满九百九十九颗就辞职。

 流水线永不停歇地颤抖,传送带载着剥好的荔枝奔向消毒池。九月重新戴起橡胶手套,指节弯曲时裂口再次崩开。

 (九)

 九月的最后一块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时,财务室铁门终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跟着人群往前挪动,帆布鞋底黏着不知谁洒落的汽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胶水上。

 “姓名?”会计头也不抬。办公室的冷气扑在九月汗津津的脖颈上。

 “九月。”她看见对方圆珠笔尖悬在考勤表上方。“出勤二十一天,到手工资八百六十八元。”会计冷冷地说道。“出勤21天”几个黑体字刺得她眼睛发胀。

 “等等!我来了工厂总共工作了二十八天,怎么变成了二十一天?昨天我组长核对我工作的天数了。”财务室的白炽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能不能重新核查我的工作天数以及工资。”

 会计摘下老花镜,镜腿上的胶布已经发黄。“小姑娘,”他敲了敲墙上泛黄的《工资发放守则》,“白纸黑字在这,要改也得等所有人领完。”九月后面的人群开始骚动,某个大叔的汗酸味突然浓烈起来。

 九月拿好工资后,立马想回到车间找组长核对自己的工作天数。车间办公室的绿漆门把手沾着油污。九月敲门的手指顿在半空,“王组长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了。考勤单?我们上周就交财务科了啊。你去财务科那里看一下自己的考勤单!”

 九月的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工装裤口袋里的异议书已经攥成纸团。车间走廊的排风扇卷着热浪扑来,远处打包机的轰鸣突然变得刺耳。